陈凯之刚刚松口气,看来这朱将军,倒是个实在人,若是跟着北海郡王一起起哄,自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此时见方先生如此闪亮登场,陈凯之要跪了。
只见方吾才轻轻捋须,完全不怯场,似乎将这殿中的将军、官员以及门客,视若小学生一般,只云淡风轻地压压手道:“惭愧。”
就这么一个惭愧二字,说出来的时候,语气轻柔,面带着和蔼的笑容,看上去是客气,可实则,却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带着一种与你们这些渣渣保持距离的疏离感。
这样也行?
陈凯之真的佩服吾才师叔,这气度,真尼玛的有伟人的风采啊。
许多人近来似乎都略听了这位方先生的大名,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传得沸沸扬扬的,却见他只一袭旧袍,和这宴会里的人格格不入,面上永远都是一副淡定从容之态,眼眸里闪烁着的,却又是厌弃人世的慵懒,于是阁楼中安静了。
陈凯之已在朱将军之下跪地而坐。
坐在北海郡王殿下右手位置的糜益,更是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的肌肉似是绷得有点紧。
事实上,他心里有点酸,他本是这王府里最核心的门客之一,现在见殿下如此礼敬方吾才,心里很不舒服,便不禁道:“方先生,久仰,学生衍圣公府学候糜益,见过方先生,却不知方先生可曾在曲阜求过学吗?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这话里藏着机锋呢,先报了自己的家门,告诉方吾才,我可是衍圣公府的学候,你一个闲云野鹤,算什么东西。可又故意说面熟,是不是在曲阜见过,这其实就是试探的意思,从前从来不曾听说过你,却突然一下子声名鹊起,摸一摸你的底细。
陈凯之在下面不禁为吾才师叔捏了一把汗,这吾才师叔,只是个秀才,跟人家学候相比,真是云泥之别,这北海郡王素来暴戾,一旦被揭穿,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啊。
却见吾才师叔只淡淡一笑,垂头,像是不经意的样子,轻轻弹了弹自己旧袍子上的一根发丝,一面道:“曲阜?你何时在的曲阜?老夫五年前倒也恰好途径过曲阜,拜会过衍圣公,与圣公秉烛夜谈,倒是获益匪浅,那时候,糜学候也在曲阜吗?”
卧槽……
所有人都震惊了,甚至有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只一下子的,阁楼中鸦雀无声。
衍圣公居然和他秉烛夜谈?这……是待为上宾啊,寻常人,即便是学候、学子,能有幸见一面衍圣公都是千难万难,更别说秉烛夜谈了,就算是能瞻仰一下圣公风采,都足以吹上半天了。
这种话,若是别人说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吹牛。
可……在这里,除了陈凯之,竟无人怀疑方吾才的话。
一方面,是一般人也不敢认为,不会有人敢拿衍圣公来吹牛,毕竟这个牛皮实在太大了,超乎了寻常人的想象,一般人吹牛,也不过是衍圣公很欣赏我,或是我的文章写得好,得了夸奖。可人家呢,轻描淡写之间,就说自己和衍圣公谈笑风生了。这样大胆的事,而且还当着大庭广众说,在场之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可谁有这样的胆量?
更何况,方先生被北海郡王殿下如此礼敬,据说在金陵也被东山郡王侍奉着,一个这样的人,难道东山郡王和北海郡王都是傻的?若是个坑蒙拐骗之徒,人家何必这样对待呢?
这样的人,有必要吹嘘吗?
牛叉啊。
无数人的心里震撼,一个个都敬仰地看着吾才师叔。
吾才师叔却只是一副厌倦了这样喧闹场景的样子,抬眸看了糜益一眼道:“糜兄贵为学候,很令人佩服啊。”
这句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更多的却像是敷衍。
意思是,你厉害,你厉害,你了不起,最了不起,然后……没有然后了。
糜益脸都变了,他有点蒙,看着方吾才的样子,老半天回不过,此人……当真……
问题在于,他在衍圣公的面前,其实也不过是个渣一般的存在罢了,难道还能跑去问圣公,圣公认不认得此人?
此时又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低声道着:“难怪方先生还未到洛阳时,就有衍圣公府的人跑来问方先生的事,莫非这是圣公的意思……”
许多人齐刷刷大地将目光都落在吾才师叔的身上,这目光里,带着无数的敬仰。
最近总带着几分郁郁的陈正道,顿然感觉自己的腰板一下子直了,本来以为方先生很厉害,谁料,竟这样厉害。
这样的名士,竟被自己请来,为何……本王会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呢?
陈凯之一脸蒙圈地看着师叔,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为何两世为人的自己从未吃过亏上过当,偏偏来到这个世界,在金陵时却一直都被吾才师叔坑了。
看这这一个个在吾才师叔那云淡风轻色下的信服之态,他终于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