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彬冷然道:“你倒是讨教起我来了。”
陈凯之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摇摇头道:“若以礼而论,先生就触犯了礼教大妨了。”
李文彬一呆,皱眉道:“你又胡说什么?”
陈凯之不疾不徐地道:“子云:夫礼者,所以章疑别微,以为民坊者也。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别,朝廷有位,则民有所让。这话,先生可曾听说过吗?可是我见先生,衣饰华美,虽官居下品,竟是篡越上官,敢问,这是礼吗?”
李文彬不禁一怔。
他本**面子,素来喜欢华美的衣衫,自己毕竟有学爵,所以即便官职低了一些,却也无关紧要。
可现在陈凯之竟拿这个来说事,他不得不道:“强词夺理。”
陈凯之却是正色道:“既然先生认为学生引经据典,便是强词夺理,却又为何口口声声的说学生的祭文,因为不遵格式,就成了失礼了呢?礼记与周礼,洋洋数万言,先生就当真都遵守了吗?”
这两部书,对于大大小小的事,无不有所规定。
可事实上,若真要按书中的东西去执行,陈凯之相信,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不等李文彬有所反驳,他便又道:“由此可见,孔圣人所遵之礼,唯有似至圣先师这样的圣贤才可以做到,学生自信一生之中,有颇多失礼之处,这是学生的遗憾,因此,才需多读书,三省吾身,这才可以勉强及上圣人万一,而至于先生,亦不是圣贤,难道就没有失礼之处吗?这其实并不怪先生,你我都不是圣贤,总有失礼之处,因此才需发奋读书,尽力使自己做的更好,虽可能永远及不上圣贤,却总可以无愧于心。”
这一番话,让李文彬哑口无言。
陈凯之没有在祭文上头纠缠,而是直接在礼记中挑了李成章的错,这叫围魏救赵,可他没有趁胜追击,转而说,这其实是可以原谅的事,为什么呢?因为圣人的行为,完全符合规范,是因为他们是圣贤啊。
可是你我皆凡人,肯定是不如圣贤的,就算行为举止有失礼之处,这固然是可以指摘,但是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以后三省吾身,改正就是了。
有毛病吗?没毛病……
转眼之间,就将这祭文的事,轻描淡写地转化为了一个小问题。
当然,陈凯之也说了,自己会改,三省吾身嘛,读书人都爱它。
李文彬却意识到陈凯之的诡辩,他冷笑:“可是衣饰有别,不比你这祭文,这祭文何等重要之事,而你此举冲撞了忠义候的亡灵。”
陈凯之摇摇头道:“君子敬鬼而远之。”
李文彬厉声道:“狡辩!”
陈凯之同样报以严厉:“这不是狡辩,这是圣人说的话,圣人还说,子不语怪力乱!”
李文彬又顿时一呆。
卧槽,这厮还真特么的什么招数都有啊。引经据典,信手捏来,满口都是圣人的话。
这使李文彬更是恼怒,双眸微微眯着,很是不屑地看着陈凯之,冷冷反驳道:“这么说来,既无鬼,为何要祭祀?”
陈凯之慨然道:“我等所祭的,乃是忠义候的精,而非鬼,这便是学生文中所言的浩然正气,祭祀,若只祭其血肉,祭其魂魄,这哪里是祭祀,这分明是拜,祭祀是追思,是怀念,是继承其志,‘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以,祭祀忠义候,便是祭圣人,祭三皇五帝,祭至圣先师,祭孟先师,以及历代先贤,吾等虽为后辈,末学后进之人,承继圣学,得先贤之志,这才可以效仿先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句话出口,顿时让人心中一颤。
陈凯之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这等有气魄的话,无疑是让人怦然心动的。
陈凯之说罢,随即凛然正气地看着李文彬:“可是先生所言,却是舍本求末,奢谈英灵,这英灵,鬼也。杏林子弟,奢谈鬼,莫非先生尊的不是至圣先师,是道?亦或是佛?”
李文彬不禁气结:“你……”
陈凯之语气缓和了下来,继续道:“先生有所质疑,这也无可厚非的,其实此祭文,只是学生一时所感,即兴而作,当时并不曾想过其他,如今引发如此争议,确实是学生的疏失。”
方才明明是吊打李文彬,可转眼之间,所有人惊诧地看着陈凯之,陈凯之居然认错了。
陈凯之说着,朝李文彬行了个礼:“方才言语若有鲁莽之处,还请恕罪。”
呼……
翰林们一开始,觉得陈凯之的话,颇有道理,而李文彬,哪里有陈凯之敏捷?
其实陈凯之的一番话,若是让李文彬回到家中,好生的推敲几天,完全可以找到漏洞,然后进行反击。可是偏偏,所谓的辩论,考验的就是应变能力,看谁的才思更加敏捷。陈凯之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陷阱,李文彬如何能够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