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先生似笑非笑的样子,让陈凯之也不知如何解释,他倒是想当场让先生看看,可细细一想,这又没什么意思,他让自己想,自己再想想也好。
陈凯之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茶和那白马寺的茶,差得远了,没什么滋味儿。
人就是如此,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再劣的茶也能下口。可一旦尝到了真正的好茶,寻常的茶水,便味同嚼蜡了。
先生似乎不愿意继续追究下去,而是道:“这茶很不合你的口吧。”
陈凯之很老实地点点头。
先生却是笑了笑道:“武院里,其实是有好茶的,老夫手头也还算宽裕,倒也买得起好茶,而这茶,却是老夫买的茶渣冲泡,三文钱,便可买一两了。”
下脚料。
这是陈凯之第一个念头,他眯着眼睛看这先生,心里想,这厮莫不是铁公**。
却见先生正色道:“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因为习武之人,万万不可使自己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之中,一旦如此,人便会贪图安逸,便会丧失耐性,老夫七岁学箭,到了如今,已有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来,除了授课,学箭不缀,无论寒冬酷暑,可是这百步穿杨之处,其实早自三十年前,就可以做到了,老夫来问你,为何还要如此?”
陈凯之倒是答不上来了。
“是为了耐性,当你的箭术到了一定层次,最需要的,就是耐性,因为真正的箭术高手之间,比的便是耐性,谁能忍受更多的干扰,无论在任何环境之下,依旧能秉持自己的本心,将整个天下,当做自己的靶场,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一柄弓,一枚箭,谁才可以称得上是最绝顶的箭手,所以老夫哪怕一个时辰,都不敢贪恋任何的享受,无论是口舌之欲,还是美色,乃至于夏日吃一口冰,冬日烧一根碳,也绝不去尝试。”
他的眼里,似乎闪着光,这是一种骄傲,一个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为了这件事,他将自己的生命都献祭了出来。
陈凯之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傲然。
陈凯之想了想,不禁道:“这么说来……先生不贪恋美色,那么……岂不是没有子嗣?”
先生一笑道:“至今未有,不过……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弓箭在老夫眼里,便是自己的子嗣,子嗣总有断绝的一日,可是这弓,这箭,却是不灭的。”
陈凯之深吸一口气,他很果断地站起身来,作揖道:“学生告辞。”
转身,拜拜了您嘞。
先生万万料不到陈凯之走得这样干脆,不禁有些恼怒:“你……回来。”
陈凯之只得驻足,回过身看着先生。
先生愠怒道:“怎么,这样就想要放弃了?”
陈凯之叹了口气,才道:“我很好吃,口舌之欲,怕是改不了了。”
先生愕然,虽然他教授过许多人,几乎所有人都无法继续坚持下去,可是似陈凯之这般,直接说自己好吃懒做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陈凯之生怕他还不死心,又道:“而且我的志向,是生一窝的儿子,我还年轻,学生对美se,多少还有些向往,更何况,学生已有个未婚妻子,若是不娶妻生子,那我不就辜负了她?这于品性上,学生也是不对。再说,若是个个像先生这般,那子子孙孙怎么繁衍下去?”
“还有,学生很懒,能躺着,学生就躺着,读书是为了功名,学习箭术,也只是希望身上有一技傍身,仅此而已。若有必要,学生还很希望享受,因为学生上辈子挨了不少穷,若是将来得了功名,定要吃遍世上的美味佳肴,喝最好的茶水,锦衣华服,出入要用最好的车马。”
陈凯之实在不忍心隐瞒他,自己的志向,从来不是苦心僧的生活。
其实陈凯之说出来的,只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心中所想,不过陈凯之也相信,那些想这些的人,多半是不好跟这先生说得太明白的。
因为先生显得很生气:“若如此,那你将一事无成。”
陈凯之摇摇头道:“如果成就什么了不起的事,非要像先生这般,那学生宁愿一事无成,至少现在生活挺好的,偶尔还有鸡吃。”
先生不禁瞠目结舌,最终摇头苦笑道:“哎……你去吧,你资质虽还不错,可是在箭术上,永不会有所成就,但愿你垂垂老矣时,不会后悔莫及。”
陈凯之心里说,我若是因为这个后悔,那就真的见鬼了!
他却还是感激地朝先生行了个礼道:“这些日子,多谢先生赐教,学生告辞。”
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唏嘘,一副知音难觅的模样,见陈凯之真的走了,更是萧索的样子,口里喃喃道:“不吃苦中苦,如何能成为人上之人呢?现在的年轻人啊……”他接着又摇头,满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