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让他……
殷承祉很想很想大笑出声,心里的那把锁已经快要锁不住了,“让开!”他真的没有时间了!“给我让我——”他叫喝着,挥打的马鞭往前边冲了过去,没有人敢强硬拦截他,他就算准了他们不敢!
“追!快追!”
闾州怎么了?他就是要来!他崔温凭什么不让他来?他能够救的了他一次也能够救第二次!他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焦土、死尸、满目疮痍……
殷承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知道越往前跑这样的场景便越来越多,很多很多死人,火烧了一座村庄又一座,还有……
兴安郡被屠城了!
屠城了!
他们把人吊起来晒干拿去喂畜生!
那个慌不择路逃走男人的疯言疯语竟然成真了!
殷承祉定定地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匹似乎也吓到了,动也不敢动了,连呼气声都小了很多很多……
他记得这个县城的,他们去幽州的路上在这里住过一宿,他还在街上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那个摊档的老板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子,很淘气,还冲着他笑鬼脸……县城不高的城墙上,挂了一具具尸体,像是晒鱼干似得,恶臭充斥着每一丝的空气……马蹄声传来,很多人来,说着呱呱咕咕的话,他不懂但是记得这是什么话,他还花了一番心思默记下了一群人的谈话,到了现在,他还能默诵出来!
他们来了。
没有人骗他!
没有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全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都是他!
“哇呱咕咕——”尖锐的叫嚣越来越近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簇簇簇——”
“啊!”
“哇啦——”
交战声,呐喊声起此彼伏。
双方就在他面前打了起来,殊死拼搏,你死我活,一刀一条命,一剑一个人头,好像命一点都不值钱,随时随地都可以丢了。
“呜——”一声长鸣,身下的马突然间疯狂晃动起来,他没有抓紧,整个人都被掀翻了下来,还没有摔地上就看到一把弯刀朝着他砍了过来,而这一次,他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再也没有当年在兴安郡便是死也要拉多几个垫背的力气了……
他要死了吧。
和这里被吊着的人一起。
和他们一起。
铛!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听说刀若是快的话,是可以不疼的,而且还能看到脑袋掉下来的场景,自己的。
不过他也没看到。
他还是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杀戮。
他没有死。
眼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他还是站着。
“四殿下你清醒点!”有人喊了他。
四殿下?
清醒点?
殷承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又是他,怎么还是他?他不是让他不要跟着的吗?对了,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有……
“殷承祉!”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
很熟悉,他认得的。
是……
是……
他看到她了。
她骑着马过来,手上拿着染血的武器,衣裳上也沾了血迹,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是他从未见过的难看,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吓的赶紧跪下来,或者找小球来背锅……
“师父。”
冯殃脸色极为难看,“过来!”
过去?
不!
他不过去!他为什么要过去!
“你过来!”他朝着她吼,跟做梦一样,他居然朝着师父吼,一定是做梦吧?他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你过来——”
冯殃神色微震。
“你过来——”殷承祉神情狰狞。
冯殃看着他,“殷承祉……”
“你看见了吗?”殷承祉指着吊在城墙上的尸体,“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冯殃翻身下了马,大步走了过去。
殷承祉也朝着她冲了过去,一把抓着她,然后拉扯着她往城门走去,“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殷承祉!”冯殃甩开了他的手,“闹够了!”
“闹?”殷承祉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话似得,“我闹?你说我闹?要是我闹,那这些又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我闹出来的吗?!我闹的吗!?”他嘶吼着,声嘶力竭,“哈哈,是我闹的!就是我闹的!就是——”他抓着她,“那你呢?那你闹没闹?你就没有闹吗?师父……师父……”他跪了下来,双手抱着她的腿,和每一次犯了大错怕她不要他一样,“师父,你就没有闹吗?”
冯殃呼了口气,“阿承……”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骗我?你们早就知道了!整座幽州城的人都走光了,而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咬着牙,将要喷涌而出的猩红狠狠地咽了回去,只留下了牙缝的丝丝血红,“师父!师父!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好不好?你救救他们!师父,你让圆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你让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
“他们死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阿承,他们死了。”
“没有!没有——”
冯殃不欲与他再纠缠,抬手便又要将他击晕。
而这一次殷承祉似乎有了防备似得,在她出手之前便松开了后退,眼瞳也似乎被满城的鲜血染红了,“是!是我闹出来的!是我闹出来的!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尔后又朝着她吼,“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你可以的——圆球可以的——你们可以的——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也不让我救——为什么——”
冯殃沉默了下来。
殷承祉爬了起来,朝着她冲了过去,不过这次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马匹,一跃而起,急挥马鞭,往前冲了过去。
“四殿下——”随行追来的人都要疯了。
“不用追了。”冯殃却喝止道。
众人简直不敢置信,“冯姑娘你说什么?”
“将他强行弄回去情况只会更糟糕。”冯殃要了另一匹马,“去做你们该做的,殷承祉是我徒儿,我自会负责到底!”
快马急速往前。
空中,圆球一直紧紧盯着,丝毫也不敢松懈,阿玖前主人说的没错,男娃娃就是麻烦,大麻烦,闹起来就更是大大大麻烦!
烂橙子你要是敢自个儿把自个儿玩死了,老子跟你没完!
殷承祉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也不知道空中的,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没有目标,仿佛一下子什么都空荡荡了,甚至连要救人的初衷都忘了。
救什么人?
哪里还有人救啊。
这里全都是人却也全都是死人。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
他是不是也死了?
是不是也死了?
也和这些认一样被吊在了哪一座城门前晒干?!
他一直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马疲惫不堪了,可他不在乎,他才不在乎了,真要倒下那就倒就是了!
真倒下了。
他也摔了出去,足以摔断脖子,可他不在乎,全都不在乎!但为什么还是没事?不害怕了便真的不会死吗?这些人因为怕了,老远听到一点风声就怕了,所以才会死的这么容易?才会死的一个也不剩下?!
“烂橙子你真的想找死吗?”
他砸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好像是棉花,又像是……一个球……透明的球包裹住了他,没让他摔地上摔断脖子。
还有……
“小球……”他喃喃说着,认出了那破口大骂的东西,这世上最厉害的东西,不久之前他就是在它的帮助下做下了这一辈子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它——
殷承祉骤然伸出手抓住了圆球,然后在地上四处乱找着。
圆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啊——”他疯了!这烂橙子疯了!他居然找来了一块石头,然后用石头砸它!一下一下发狠地砸,比谋杀还要狠辣还要不要命!“主人!主人——”它被吓的都忘记了自己完全有能力脱离这疯娃娃的掌控,一个劲地喊着主人救命,“娃娃疯了!他疯了……”
冯殃在旁边没插手。
圆球觉察到了:“主人救命……”
“砸两下死不了。”冯殃沉声道。
圆球许久没有过的生无可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主人,主人你怎么可能这么偏心偏心到了不管小球死活……
砸不死。
啊啊啊啊啊啊,是砸不死,也砸不烂,可问题不是这个啊,是这烂橙子疯了啊!
殷承祉一下一下地砸着,发狠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心底最暴戾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像是砸碎了这东西一切便能够挽回似得。
可不能。
他砸不碎。
不管他多用力多发狠都砸不了。
轰隆隆。
下雨了。
夏季的雷雨比起春季的细雨要厉害多了,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好像老天都在震怒了,可是,那一道道的雷电却始终没有劈到他身上!
雷电不就是老天惩罚罪恶深重之人才降下的吗?
为什么不劈他?
为什么?
圆球终于得了自由了,雨水洗去了身上的泥污,却也没有获得自由之后狠狠报复回去的念头了,它没有心都觉得心酸了,“烂橙子……”
这孩子真的要疯了吧。
殷承祉什么也听不到了看不到了,只是仰着头冲着天,任由雨水落下洗刷敲打,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上天降下雷霆之罚。
心里的那把锁早已经碎成了灰了。
他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就是因为他!
他做错了!
大错特错了!
连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甚至还……还委过于人……他甚至还恨师父欺瞒于他……
叶晨曦说的没错,他和京城那些人一样,都是留着最卑鄙的血,做着最卑鄙的事……
他该死的!
该死的!
可为什么就是不罚他?
为什么就是……
连雨水都没有了。
连雨水都觉得他肮脏所以不愿意落到他身上了吗?
冯殃撑着伞蹲下身子,“殷承祉。”
有人在说话。
又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话!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殷承祉满心暴戾,抬起头双瞳如同陷入了极度疯狂的野兽,“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就结束了?”冯殃缓缓说道,“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冯殃养出来的徒儿成了懦夫?”
懦夫?
徒儿?
懦夫?!
你——
“不是想救人吗?现在救到了吗?”冯殃继续道,“你问我为何瞒着你,这就是愿意,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除了发疯之外,你还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不瞒着你,让你早早知道然后跑来这里提早发疯吗?你的舅舅以整个闾州做代价、牺牲了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崔家,换来了什么?就是你一声声杀了你?”
殷承祉的脸更加扭曲了。
“幽州城从昔日的繁华热闹到最后的人去楼空,那么长的时间你却一丝都没有发觉,是因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刻意隐瞒?”冯殃继续道,“孩子,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愿意面对的人。”
“主人……”圆球怯怯开口,真怕主人再刺激这娃娃把他给刺激死了。
殷承祉龇开了嘴,整个人都处在了攻击状态,野兽般的攻击状态。
冯殃没有动,连神色都没有变。
“主人!主人!他真的是疯了,你大人大量不要……”
冯殃伸手将圆球抓了过来,送到了殷承祉的面前,“拿去。”
殷承祉眼中的红又深了几分。
“不是想要吗?”冯殃继续道,“我会命令它帮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哪怕把这个世界毁了都可以!”
殷承祉浑身剧烈一震。
“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冯殃又道,“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主人,你这是要救这娃娃还是要害死他啊!
啊啊啊啊!
殷承祉狠狠地盯着她,狠狠的。
冯殃没有动,手里的圆球也没有收回,那神色也没有半点的哄骗,只要他敢,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只要你敢伸手拿!”
他敢!
敢!
殷承祉猛然伸手,狠狠地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圆球,他当然敢!他怎么就不敢!他敢!敢的——
“你连崔温是死是活都不敢问。”冯殃站起身来,“殷承祉你不敢!”
“啊——”殷承祉双手抓着圆球,冲着冯殃嘶喊,一声一声凄厉无比,可除了这么吼着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举动了,那野兽般的狂化状态,给出的亦不过是这般毫无杀伤力的结果,或许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认这个师父,又或许……他真的不敢。
圆球不再发出声音了,它明白了,它的主人还是它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冷血无情没心没肺的主人。
这娃娃落到主人手里是他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