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上前一步,急急忙忙地问道:“师父,她……”
“嗯。”叶晨曦抢先一步答道,低头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是长高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都有些不合身了。”
冯殃点头,“那就重新做吧。”
“母亲给我做?”叶晨曦笑问道。
冯殃也笑道:“不会。”
“啊,那没关系,买就行。”叶晨曦继续笑道。
殷承祉脸都黑了,“师父!”
这时候叶晨曦终于视线转到他身上了,“啊,四皇子殿下也在啊。”
“你——”殷承祉确定了,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叶姑娘,我师父尚未婚配,请不要胡乱称呼,这样会给我师父带来困扰,更会败坏了我师父的名声!”
什么母亲?!
她喊什么!?
师父是她母亲,那叶扬是什么?
简直胡说八道!
他师父和她爹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真的有什么那也是有仇!她爹杀过他师父!而他师父却以德报怨,不但没跟他计较还救了他几次,最后还帮他带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他们父女都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吗?!
“母亲同意了的。”叶晨曦还是笑着道,温婉地笑着像是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娃娃。
殷承祉猛然看向冯殃,“师父……”
“一个称呼而已。”冯殃还不至于老糊涂到看不出小姑娘就是故意的,“连日赶路也累了,去休息吧。”
叶晨曦也没纠缠下去,“是,母亲。”
她就是故意的!
就是!
殷承祉差点就没忍住骂了出口了,就算叶扬的死他心中有亏,可她也不能这么过分,“师父,叶晨曦她……”
“小姑娘心里有恨发不出。”冯殃说道,“别与她计较便是了。”
“这不是计不计较的问题!”殷承祉怒道,“她这是故意败坏师父的名声!”
“我有什么名声?”
“师父!”殷承祉真急红眼了。
冯殃失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气成这样?”
“师父!”殷承祉哪里能不气,“她跟她爹一样都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师父,你若是纵容她,她只会得寸进尺!”
“你不跟她急,她不会再这么叫。”冯殃说道,“那孩子比你更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
殷承祉满肚子的话一下子被憋住了,“师父!师父!”
“你也可以这么叫。”冯殃又道。
“我——”
冯殃想起了什么似得,“哦,你不愿意。”
殷承祉也记起了一些事情,那时候师父才将他救回来,说起了该如何称呼的事情,师父不喜欢他恩人恩人地叫,让他叫母亲,他却说他有母亲不能叫,最后拜了师,“师父,你是气徒儿当初……当初不愿意喊……喊……”母亲两个字他怎么也喊不出口,他可不像叶晨曦那般恬不知耻!不,他不是说这么喊师父便是恬不知耻,是叶晨曦恬不知耻,是她不要脸乱攀关系!“师父,总之就是不能再纵着她!”
“那就别……”
“我不跟她计较!”殷承祉没听完就斩钉截铁地说道,“大不了我以后避着她,这总行了吧?”可一说完,便又道:“不行!她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师父面前,师父,真不能……”怎么办才好?舅舅将人带回来便是不想让她去军营,这是好事,可他们也不能不管,让舅舅另外安排她?可她会听吗?哪怕她看起来似乎并未怨恨舅舅,可师父都说了她心里有恨,留在舅舅这里怕是会祸害舅舅……“师父,不能纵容她!这是为了她好!”
“自己的路唯有自己能走。”冯殃正色道,“我们帮不了她。”
殷承祉窒住了。
“好了,她以后不会再喊的。”冯殃继续道,“便是喊了也不过是一个称呼。”
“可这对师父……”
“对我无关痛痒。”冯殃又道,“准备的怎样?”
殷承祉见状也只好先作罢了,“都准备好了,明日便可启程。”
“嗯。”
“师父……”
“她不会再叫的。”
殷承祉把满肚子的话都自己憋回了肚子了,不过也没真丢下了这事,他得弄清楚怎么回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去问叶晨曦了,虽然他们眼下的关系尴尬,可这事不能就怎么算了,最后还是去找了叶晨曦,也很顺利地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
少年气的脸色发青,“师父对你们父女恩重如山,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
“何为恩将仇报?”叶晨曦还是微笑着,笑的人有些毛骨悚然,“我父亲为崔大将军辛劳多年,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算不算恩将仇报?”
一句话便让四皇子殿下无话可说。
许久之后,才一字一顿地道:“叶晨曦,对不起你父亲的人是我与舅舅,和师父无关!你便是要恨要报复也该冲着我们来,而不是对师父!师父她这些年如何对你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怎么能如此败坏……”
“怎么就败坏了?”叶晨曦笑道,“男未婚女未嫁……”
“你闭嘴!”殷承祉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
叶晨曦笑的眉眼弯弯,“哈,殿下这是要恼羞成怒吗?”
“你——”殷承祉狠狠地吸了口气,“我师父心善不欲与你计较,可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便是要,你能奈我何?”
殷承祉彻底清楚了,她就是故意的,就是冲着他来的,“没有下一次!叶晨曦,哪怕我舅舅有错,可也是你父亲其身不正,还有你母亲……”
“你闭嘴!”叶晨曦笑容陡然转为了狰狞。
殷承祉不欲戳别人伤疤,“你若真的有本事便去找真正的罪魁祸首,而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让我师父给你父亲立碑?喊师父母亲?你也做得出来!你就不怕你父亲在天之灵不安?!”
面目狰狞的小姑娘浑身阴气森森,“你给我滚——”
殷承祉没有继续下去,“师父让我不与你计较,我便不计较,但是叶晨曦,冤有头债有主,不要牵连无辜人!”说完,便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了猛砸东西的声响。
他顿住了脚步,可是却没有转身,长长地呼了口气,才继续离开。
有些事他可以不与她计较,可有些不行!
关系到师父的更不行!
殷承祉离开之后找了崔温,没说叶晨曦心怀怨恨一事,只是说了路上希望两人隔开一下,免得尴尬,而最后的结果便是叶晨曦自己一个人坐一辆马车。
“烂橙子你奸诈了!”圆球嚷嚷道。
殷承祉绝对不承认,还说:“小球,这是为了你,要是她也在这辆马车你就只能继续藏起来了。”
师父还是对他最好的。
至少圆球都没让叶晨曦知道!
“师父,不能让叶晨曦知道小球的存在!”不然她一定会利用小球做些什么的!
圆球又想骂了,可最后还是没骂,不是怕主人心疼她徒弟,而是怕骂着骂着就说漏嘴了,为了这个它这两天一直躲着他了!
哎哎哎,本球大爷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
冯殃对次没有什么意见,也从未觉得两孩子要相亲相爱和睦相处,小打小闹就由他们去了,“书背完了?”
殷承祉的脸顿时垮了,“师父,这书……”
“连人家聊天都能背下来,还背不下这几本?”冯殃眼睑微抬,慢慢说道。
殷承祉立即道:“我这背!”说完,便赶紧搬起了大块头,一页一页地背了起来,可……可为什么是医术啊。
圆球躲在马车的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为小娃娃哀悼。
哎哎哎。
别人秀恩爱死的快,小娃娃是秀本事死的快。
……
幽州是锦东三大州之一,是三大州中地域最辽阔、物产最丰富、商贸最发达、最繁荣的之地,从闾州府到幽州府,正常行程要需要一个月,快马则十来天。
与闾州笼罩在蛮族的阴影之下不同,幽州因为有闾州在前边挡着,影响并没有那么深,这从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往来人员便能看得出来,尤其是在闾州大捷传来之后,行走的商队便更多了,百姓间争相传诵着崔大将军的独闯蛮族大营刺杀蛮族大巫焚毁蛮族粮草的英勇事迹,路边的歇脚茶寮更是有说书先生眉飞色舞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崔大将军如何潜入敌营单手操刀刺杀……
一片盛世清明花团锦绣的景象。
没有人察觉到一把把杀气凛凛的弯刀正一步步逼近。
看着沿路而来的景象,殷承祉心里最后的那一丝芥蒂也消失了,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只要百姓安乐,只要所有人都好好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他们一辈子这么防着他盯着他,可只要所有人都好好的,他都无所谓,都可以的。
“师父,这样的平安喜乐,会一直都在吗?”
冯殃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平静却是道:“不会。”
殷承祉一怔,随后便笑道:“是啊,哪里会呢?”只要蛮族一日还在东边虎视眈眈,便不可能,哪怕这一次能安乐几年,可蛮族不会放下手上的弯刀,“是我魔怔了。”不过他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敌人能被击垮一次,也就能被击垮第二次,有什么好怕的!
冯殃看着信心满满的少年,眸光流转半刻,终究什么都没说。
该来的终究会来。
该承受的也终究要承受。
小孩子有自己要走的路,也该自己走。
这便是人。
……
和闾州一样,幽州州府所在便是幽州城,幽州城有三个闾州城大,是锦东最繁华的一个州城,高耸的城门,宽阔的大街,两边商铺人流络绎不绝,街上摊档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
殷承祉一进城门情绪便有了变化,似乎无心外面的热闹,也没有再化身推销员似得向他师父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怎么了?”冯殃还是开口问了。
殷承祉看了一眼师父,半晌之后才开口:“当年我来幽州城正值蛮人犯边,闾州那边不安稳,舅舅为保我安全便现在幽州城安置我。”
冯殃没说话,给了少年倾诉的机会。
“崔家的老宅便在幽州,祖坟也在这里,只是为了勉励子孙抵御蛮族,常年住在闾州城。”殷承祉继续说着,“可是,我基本没在闾州城住过……”或许也是这样,这些日子在将军府住着都没有此时的这番心情,“那一年,为了我,崔家所有人返回了幽州,外祖母……一见到我便哭了,一句一句心肝心肝地喊我……”他笑了笑,“想起来还真的好笑,明明那么慈爱,那么的疼我,可一转眼……哦,也没这么快,大约过了一年多吧,我开始适应幽州城的生活,想着就算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不能回京城了也没关系,有外祖母疼着,有舅妈表哥们关心爱护,还有舅舅哪怕军务繁忙也是两天一封信的关切,真挺好的。”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在那时候,崔家人代替了我的父皇母后,代替了皇兄,成了我最亲的人,我很感激上苍,在我失去了父母兄长之后,又给了我新的。”
“他们将你丢在了太白山。”冯殃说道,她一直没问过他为何出现在太白山,而一个孩童出现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也是他们给你下的毒。”
“师父,我记性很好。”殷承祉没回答,“便是幼时的事我也记得,所以,我没有记错的,崔家人真的对我很好很好,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他话顿了半晌,再一字一顿地说出:“所以,我也没有记错,外祖母说孩子别怪我,你必须是!我也不会记错,舅母说我果真是灾星!”他抬起头,红了眼眶,“是,便是他们将我丢在了太白山!就在我们返回闾州城的前一天晚上,在闾州城外的一个小镇夜宿时,他们在我的饮食中下了药,将我捆绑塞进了麻袋中,晃晃悠悠地去了太白山。”他握住了拳头,继续说道:“他们连让我进闾州城都不愿意,说是回家之前解决掉,免得晦气。”
冯殃看了看他,没有安慰也没有痛斥崔家人,而只是随手拿起一本钻头厚用圆球的话来说是足够砸死人的书籍丢给了他,“说完了就继续。”
殷承祉慌忙伸手接着,笑道:“是,师父!”没有错愕,也没有难过,翻开了书就背了起来。
他知道这就是师父的安慰。
过去了的便过去了,将来才是最要紧的。
马车在城里咯吱咯吱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殷承祉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跳下了马车,“师父你别出来,我让他们将马车直接驶进去。”
这点小事冯殃自然不会有意见。
殷承祉在外面和人嘀嘀咕咕半晌,马车才重新驶动起来,一刻钟后,才再次停下,“师父,到了。”
冯殃抬手挥挥,打断小子把她当珍稀物品搀扶的奇特爱好,下了马车。
殷承祉的精神劲恢复了过来,兴致勃勃地一边介绍宅子一边引着人往住处去,短短的嘀咕便将宅子的情况摸透了,到了住处,又是茶水又是茶点的。
“够了。”冯殃忍不住叫停了,这孩子的爱好怎么与众不同了?
殷承祉恨不得把自己当贴身丫鬟用似得,“好,那师父先休息,徒儿去看看宅子的其他情况……”
“我不喜人多。”冯殃又道。
殷承祉顿时心领神会,“是,徒儿会安排好,不会让人吵到师父的。”说完,便转身风风火火地去了。
这一出门便见到叶晨曦。
看着那张微笑的脸,他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不想笑便不要笑,很难看。”
“总比四皇子殿下一副奴才脸好。”叶晨曦说道,还是微笑着。
“你——”殷承祉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火气压了下去,“师父累了要休息,你的住处不在这里,我让人领你去!”说完,便叫来了人,“领叶姑娘去她的院子!”
“我……”
殷承祉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叶晨曦,你若想继续闹我奉陪,不过今天师父真的累了!”
小姑娘也似乎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那好吧,明日我再来向母亲问安。”
母亲两个字说的格外用力。
殷承祉差点就没压住火气了,“那日师父说你往后不会再这般叫,我觉得不可能,结果的确也如此!”虽然她一路上没有再用过这个称呼,可他始终不信她会就此作罢,就像是她脸上的笑一样,“叶晨曦,你这是在恶心我们还是恶心你自己?”
叶晨曦慢慢地睨了他一眼,“四殿下是在说你师父恶心吗?”
“你——”
“呵。”叶晨曦转身笑着离开。
殷承祉咬着牙,当即决定以后一定要把她隔绝起来,绝不能让她接近师父!
一行人安顿的很快。
殷承祉亲力亲为忙前忙后,两天的时间里便将这座新宅子彻底地变成了自己的地盘,“……下人就留下了几个,宅子太大了,徒儿一个人顾不过来,不过师父放心,徒儿不会他们吵到师父……”条理清晰、啰里啰嗦地说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把宅子的安置都说了一遍,灌了好几杯茶水,又问道:“对了师父,圆球去哪里了?这几天怎么都没见着它?”
“干活去了。”冯殃翻手里详细记录着宅子情况以及日常生活出入的本子,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打算以后不当皇子了去找个管家的活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