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看,自你被官家亲点为殿试第三名后,府上的门槛可是教官媒娘子给踩断了?嘿,嘿嘿……”
他那一串儿“嘿”字还没止音,曾布与夫人魏氏,已行到门外。
“男儿自当先立业,后成家,当年我迎娶夫人时,已过了二十五岁。四郎如今还未得朝廷授官差遣,怎就能心有旁骛起来。”
曾布边走边说,既嗔且慈的目光投向王斿:“我和你舅母都不急,你这做表兄的,催个什么呐。”
王斿人精儿似的,察言观色,须臾间已确信,自己这身为相爷的老舅舅,与表弟之间并无异样。
唔,所以那些散播飞语的不入流的小京官儿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篇用作敲门砖的策论而已,哪里就至于惹得父子反目了?
说话间,众人入席,婢子们端着酒菜鱼贯而来。
冷碟四道:红丝水晶脍,鲩鱼鲊,白切羊肉,芝麻拌波棱菜。
王斿笑道:“今日来的路上,就一心想吃舅母做的这道红丝水晶脍呢。”
姚欢闻言,亦往他所指的盘子看去。
水晶脍,乃是将猪肉皮熬汤后冷却、凝成皮冻。
但魏夫人,不仅不像京城其他名媛雅士那样排斥猪肉,而且对烹饪猪肉菜式的细节也特别讲究。
她将嫩姜切丝,以红杏汁、盐、蜂蜜腌渍后,撒在模具中,再浇入肉皮汤,待肉汤凝固后脱模,红姜丝嵌于皮冻里,如琥珀般好看有趣。
关键是一口咬下,嫩姜的微辛和杏子的酸甜,将肉皮冻最后一点猪骚味也驱走了,好比广州烧鸭里肥腴的部分沾上酸梅酱,口味上亦得以进一步改良升华。
魏夫人听外甥奉承,淡淡一笑,点着那道鲩鱼鲊道:“斿哥儿,你莫做井底之蛙,尝尝欢儿带来的这道鱼腩鲊。她的手艺,可绝不只烘出你们说的胡豆子,那般简单。”
姚欢立刻稍稍起身、向上座的魏夫人还礼致谢。
王斿嘴里塞着美食,脑子可没停止转动。听来,魏夫人挺喜欢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干孙女儿,
婢女又为席间众人盛汤羹。
魏夫人道:“斿哥儿,今日这道汤羹,须记功在你名下。”
王斿细瞧那道荠菜莲子黄鱼肚羹,笑问:“这是外甥正月后送来的莲子和黄鱼肚吧?”
魏夫人点头:“福建路的建宁莲子,两浙路的温州鱼肚。要不是你孝顺又心细,府里岂能吃到那么新鲜的。”
王斿供职于太府寺,全国各个州府路军,源源不断贡赋京师的好东西,什么见不到。
他晓得自己这位舅母,常口口声声说着枢相提倡节俭,其实她自己,吃穿用度最是精益求精,旁的不说,用缂丝做大袍子的,开封城里有几人?食材亦是如此,连八珍之一的广肚都看不上,非要温州黄鱼肚。因而,平日里但凡得了好的南北货,他也会送些来曾府。
姚欢喝了一口汤羹,觉得这方子真不错。
她上辈子出差宁波,客户招待的“三黄汤”,乃用新鲜黄鱼、咸腌的黄鱼鲞和发制的黄鱼肚熬成的汤,号称“一汤上桌,天下名菜皆失色”。然而姚欢那时候带着朝圣的心情品尝了,觉得前几口确实鲜掉眉毛,但海货的味道太浓烈了些,这种滋味对于舌头的冲击,仿佛饱和度过高的色块对于人眼的冲击。
而魏夫人这道羹,没有玩“海鲜叠叠乐”的方法论,而是用清香的荠菜末和甜丝丝的莲子碎粒,淡化了那种“胆固醇爆表”的感觉,令鱼肚羹平添几分山野幽篁和平湖秋月的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