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命大师在等你,他有些话,要对你说。你再晚些进来,怕就见不到他了。”
雷诗音闻言一震,又快步踏上台阶,但停在门前,似是感知到不妙,不敢再踏进来。
“去接她。”
沈秋对身边青青说了句。
青青擦了擦眼泪,快步上前,拉着雷诗音的手,将她拉入房中,还伸手捂住她眼睛,不让她看到雷爷凄惨的尸体。
但已经进了房子,雷诗音心中涌起一股勇气,一把将青青的手拨开,便看到了自己爹爹。
还是圆滚滚的身材。
但身上富贵衫已浸满血迹,双手叠放在胸口,左腿自膝盖之下,已没了小腿,身上到处是伤,脖颈上也尽是血污。
轻纱盖在眼睛上,有血渍渗出,但在那脸上,嘴角,却是一抹满足的笑容。
就好像是,终于做完了身为父亲,该履行的职责,终于可以心无牵挂,去另一个世界,与爱妻相会。
就好像,他知道,就算自己死了,自家女儿,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已无须担忧这人间之事...
“咳、咳”
雷诗音瞪圆了眼睛,胸口好像有股气卡着,卡的她胸口发闷,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脚下软绵绵的,身边青青的呼唤,也变得缥缈起来。
“唰”
两根针自背后,刺在雷诗音穴位上,冯亚夫的左手又搭在雷诗音脖颈,将一团真气以最轻柔的方式,送入她身体中。
就好似一把锁,将雷诗音又从幻梦中,拉回了残酷的人间。
“爹爹!”
凄厉的哭泣,自房中传来,夜风吹拂,让院中烛火也明灭一丝。
压抑,院中尽是压抑。
背着剑的郎木头向前走了几步,对眼前众人拱了拱手,他涩声说:
“诸位,今日河洛帮有事要做,就不招待各位了,各位先行离去吧,厮杀一夜,大家都累了,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院中人沉默着散开来,郎木头回头看了一眼,便抿着嘴,上前关上门,独自守在一边。
他看到蹲在一旁,擦着眼泪的张小虎,摇了摇头,也没有多问。
今夜的惨事,已经够多了,他没兴趣再去听更多了。
“诗音,过来。”
瘫软在地,眼泪横流的雷诗音听到浪叔虚弱的呼唤,她茫然的抬起头,被青青搀扶着来到浪僧身边。
浪叔的样子,也不比爹爹更好。
“你别走!”
诗音抓着浪僧的手腕,用祈求的声音说:
“爹爹走了,你别走,浪叔,你走了,就...就剩下我一个了,别留下我一个,求你了。”
“乖。”
浪僧靠在床头,他艰难扭头,看了一眼雷烈,又回头看着诗音,他说:
“听我说,诗音,有些话,你爹爹没来得及告诉你,浪叔我,也时间不多了,就不多说了。”
“盟主,还有冲和道长,林掌门。”
浪僧仰起头,眼中已经失去焦距,他喘了口气,对房中三位武林泰斗说:
“你三人,今日做个见证,待我去后,河洛帮第二任大龙头,就是我家诗音,我恐我和雷烈走得急,帮中事务,会有反复,还望...还望盟主,和两位,多加照看一二。”
“恨命大师放心。”
任豪沉声说:
“有我等在,河洛帮乱不了!”
冲和老道和林菀冬,也是齐齐点头,这是托孤了,今晚之事,沉重至斯,做了见证,便是染了因果。
以后这雷诗音生死大事,他们三人,都脱不得干系了。
“好,好。”
眼见三人没有拒绝,浪僧脸上,便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又看向沈秋,说:
“沈秋,你...你乃是小铁兄长,所谓,长兄如父,你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今日...今日我赵无机,代我家诗音,向你家小铁提一门亲事。
你也知,诗音身世,雷烈此前,想法甚多,我便越俎代庖,待诗音明年年满十六,便让两个孩子,在洛阳成婚!
由诗音义父,张屠狗代替我两人见证...你,可答应?”
沈秋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小铁,他端坐在椅子上,沉声说:
“大师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某还怎么拒绝?两家亲事,我应下了!”
“好!”
浪僧脸上,笑容更甚。
诗音的人生大事,还有河洛帮传承,都已定下,自己在这人间要做的最后一事,也已完成。
他闭上眼睛,宣了声佛号,伸手握住雷诗音的手指。
他说:
“少年相遇,相逢义气,闯荡江湖,遇了如狐美人,少年羡慕风华,霜刀雪剑便翻了脸...一人为情守孤城,一人为情入空门。”
浪僧念着这古怪词句。
他也不知似是看到什么,那惨白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温和笑意。
“阿娇,你害了我两兄弟义气,但我等,却从未怪过你。”
“二十来年前,雷烈先我一步,取你芳心,如今这会,他还是先我一步,跑去黄泉给你谄媚,但这次,我不会再让着他了。
阿弥陀佛,芥子兄,劳你多念几遍地藏经,让我老赵在黄泉路上快一些。
她已等了我十多年...
让我,走快一些。”
声音越来越低沉,直至最后,再无生息。
浪僧盘坐在床铺上,维持着诵经姿态,已入黄泉之中,去寻那害了他一生孤苦的如狐女子了。
芥子僧的诵经声随即响起,雷诗音和青青的哭声也变得越发大了,就连小玄鱼,都躲在角落里,一边拿回自己的五色蛤蟆,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尽管她是个魔教人,死的是两个正道侠士。
但...亲身经历这种事。
掉点泪水。
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