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自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颌下蓄着青须的黑袍官员,抬头正色道。
“大封县?丰乐郡?”苏照皱了皱眉,思忖着,但仍是淡淡道:“说。”
韩洮道:“逃民多在丰乐,为郡中郡望、豪族部曲、佃农,朝中公卿,也泰半在丰乐郡置办田产,逃籍之民供其驱使,臣曾数次上报于郡府……郡守大人竟不能制。”
苏照面色幽幽,听着韩洮的话,神情看不出喜怒。
至于下首跪着的丰乐郡守,胖乎乎的脸上已是面如土色,体若筛糠,一颗心直往下沉,心头暗恨,“好你个韩洮,你桀骜不训,不敬上官,本官宽宏大量容你,而今,你竟变本加厉,这是要致本官于死地啊!”
太宰敬弘道面皮抖动了下,觉得不能任苏照这么发作下去,心头一沉,躬身道:“臣有本奏。”
“老师,有言不妨直说。”苏照眸光微动,丰乐郡守一直是敬弘道的门生担任。
敬弘道苍声道:“老臣所言也与丰乐郡有关,宗伯苏茂,奢靡无度,于丰乐郡广置田陌,其族人插手狱讼,横行乡里,丰乐郡守惧于其权势,自不能制……”
苏茂本来眼皮耷拉,一副昏昏欲睡之状,闻言,顿时惊觉,怒道:“一派胡言,敬公,老朽往日闭门自守,小儿也是奉公守法,何时在丰乐郡为非作歹,敬公,老朽素来敬重您……”
苏照看着这一幕,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朝廷公卿之间的互相攻讦。
“够了。”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中元殿中渐生的喧嚣之象。
苏照眸光幽幽,看着悻悻而退的敬弘道,面色不虞。
他的这位老师,突然弹劾宗伯苏茂,这是要让他意识到革新之阻力,知难而退么?
因为,这意味着,警告于他,若是要清丈田亩,行革新大政,那就对宗亲开刀……而宗亲是他有苏一氏的基本盘。
只是,苏茂一人有什么资格代表有苏一氏?
苏照默然片刻,朗声道:“贪官污吏因缘成奸,于地方剥截黎元,郡望豪族依仗权势,在乡闾侵渔百姓,彼辈之恶,何以难制?只因监察不及所致,足见御史台之筹建,已是刻不容缓!陈卿,这些时日,御史台以及《九条问事》,拟制如何?”
既然他的老师敬弘道不愿配合,他就只能自己提起话头了。
司寇陈韶,闻言,出列拱手说道:“臣已拟好条制,御史台掌持邦国刑宪典章,以正风肃纪为责,设台院、殿院、察院,以御史大夫为长,御史中丞二人为副……”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道奏本,双手递了过去。
而在场公卿,听着陈韶关于御史台治事章程的叙说,无不肃然。
原本的司寇府,因为职责混乱,仅仅提点刑狱一事,就已将大半人手精力牵扯。
监察职责,更多是流于形式,反映到上下官吏之间,就是主官对属吏的自察自纠。
但现在经过这一番调整,相当于,监察之权悉由专人司掌,从此向苏照负责,君权巩固、加强的同时,也给苏国公卿头上套上一层紧箍咒。
有一些公卿就去看太宰敬弘道,期望这位调理阴阳的宰执,能够阻止少年君侯的肆意妄为。
然而,敬弘道则是一副老神在在,浑然不见方才弹劾宗伯苏茂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