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细柳便只眨眼,不说话了。
“那么如今把这东西交给你,也算是投桃报李。所谓你们今夜帮了我、只求能借着我的身份自由活动便可的理由,在我听着像是白送给我的人情。我又不是傻瓜只要你们开始认真对待我们双方的关系,我也就肯给你们足够的善意。这玩意儿就当做是我的善意吧。”
过了好一会儿,辛细柳才为难地说:“但是这个龙王当真交到了我的手里,我是绝无可能私藏的。如此要紧的东西细柳是要交到主人那里去的。”
“那么就交过去。”李云心毫不在意地说,“开启这东西的法决只有我自己才晓得,它在谁的手上,倒并不重要了。”
辛细柳半晌无言。看李云心的眼当中除了疑惑、惊诧,还慢慢多了一丝别的采
如他一般俊朗的人物,原本就极少见了。在未见李云心之前,世上关于这位渭水龙王的传闻似乎都主要集中在“狡诈”、“凶暴”、“无情无义”这样的词儿上。可如今亲见了他,虽知道的确与寻常人不同,却也慢慢意识到这个活生生的人似乎与传说中更不同。
看起来哪里“狡诈凶暴”了?倒更像是个磊磊落落的坦荡人。
至少,这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随随便便将就通明玉简这种东西、交给另一个第一次见的小姑娘吧?
辛细柳似乎因这样的情感而无言,李云心便也暂且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御空而行直往西北面去,但并不是要直接飞去云山那样的话,可能需要几十天的功夫。
辛细柳似乎另有办法。先前与李云心并行,也只是为了有时间说话罢了。
而李云心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从见她到如今,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最初是戒惧,之后是犹疑。至于如今嘛
他想要从这辛细柳的身上挖出一些东西来。
她自称共济会和木南居的双面间谍,所掌握的信息必然不会少。李云心此前与两者打交道,都只算是在外围远远观望,很难找到突破口。而今却算是找到了且一下子找到两个。
倘若这小姑娘身份当真如她所说。
那么实际上是可以通过别的一些手段,叫她说出许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
李云心知道自己在某方面有着“可怕”的优势。尤其对于这种在情感方面算是“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而言。
所以将通明玉简抛给她。
这东西,明显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但曾经的画圣通广大,又以这个世界的法门对它进行了某种改造。因而这东西同样具有这个世界里那些真正的“玉简”所具备的特征否则曾经的双圣、不少高阶修行人也都曾见过它,为何也众口一致地称它为“通明玉简”呢?
于是,这所谓的通明玉简,是可以留下自己的气息的。
玄门修士们也用玉简,来录下自己的心得精要。再以自身灵气在简中留下印记,便可晓得这玉简大概到了何处、是否损毁。自然没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所谓“定位”那样精准玄妙,但至少可以知道这玉简可能在西方、北方、还是西北方。
另一层他所留下的这印记,乃是以画道的法门施展的。是他能够从简中找到的、最适合真境修士修行的通。
倘要破去他留下的印记,他立即便可晓得究竟是画道的手段还是以其他的法子暴力破解。他想要进一步确定辛细柳到底是不是她所自称的、木南居的人这通明玉简的去向,便可作为凭证。
而木南居的人以画圣旧部自居,更可以晓得如今在他们内部,是否还有修习画道的高人。
况且眼下他境界已经极高。通明玉简当中可以为他所用的法门越来越少。他急需的并不是高深的术法,而是同画道有关的、更加基础的、成系统的修行方式。
至于通明玉简当中所藏的所谓“飞升的秘密”搞了一千年也没人搞出来,更不多这么一时半刻。倘若共济会将视线转去木南居的身上,他倒还可以减轻些压力吧。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然而那个目的实在太过飘渺、难以捉摸,也只是“存一个念想”罢了。
也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叫他在此刻将这通明玉简交出去。然而那个原因李云心如今并不想去细细琢磨它。
因为那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有恃无恐的底牌之一。
前几次都险些将这张底牌翻开了。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很希望事态可以依着自己预想的轨迹发展让他为自己挣出一片至少可以短暂休息、舔舐伤口的余地来。
如此再行过一刻钟。终究将这通明玉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的辛细柳停住身形,看李云心:“龙王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么?我身上有可以日行十万里的法宝我们可以乘此去。但那么一来,就没什么时间再给龙王细细说些什么了。”
或许是“拿人家的手短”这句话用在修士身上也恰当。又或许是心里什么别样的情愫作祟。辛细柳此时同李云心说话时的色又与从前不同。此前的恭谨是有的,但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怯似乎也是有的。
李云心温和地看着她。声音也温柔:“倒更想和你一起慢慢飞过去。”
他说了这话,有意顿了顿。辛细柳就抿嘴笑起来。
“也好在路上,同你一起参详参详画道当中的事。”李云心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在月光下眼波流转,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但恐怕云山上的人等得急,又坏了你我的大事索性早去,见个分晓吧。”
又垂下浓且密的睫毛、略想了想,再看辛细柳:“我也很高兴有了一个同类。”
辛细柳因他这眼而微愣了一会儿。但很快转过脸、目光闪烁地眨了眨眼:“啊细柳岂敢与龙王并并哎呀!”
她似乎有点儿心慌意乱。吞吞吐吐地说了两三句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寻常的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大概会更加羞涩慌乱。可这辛细柳
却忽然跺了跺脚,扬起拳头又气又笑地虚虚打了一下子,转脸看他:“龙王,你真是个坏蛋!”
李云心微微一愣,便也眨眼。目光温柔又轻佻,笑道:“那么,我坏在哪里呀?”
辛细柳用指背抵住了两颊,只拿余光看他似乎在为略染了红晕的脸蛋儿降温:“我知道龙王喜欢挑逗女孩子白云心、红娘子,还有你身边的女妖精。但是,请龙王不要因着自己生得漂亮、细柳又崇敬您的心胸和手段,就也来戏弄我”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为我可知道如果真喜欢上了龙王这样的人,是一定没什么好结果的!”
李云心大笑:“你这样聪明的小姑娘,怎么会上我的当?况且,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地因为寻到了一个同类而觉得亲近呢?”
辛细柳又抿嘴笑:“龙王这样的大英雄,哪里会在乎什么同类,又哪里会在乎什么亲近?和细柳说这些,也许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李云心听了她这话,笑容便慢慢地收敛了变成某种怅然若失的笑,看起来有点儿失落。
像是想起了什么曾被压在心底的难忘经历。
便笑着叹口气,微微摇头:“唉。也罢。终叫我现在是个妖魔呢。世人,也都说我狡诈无情罢了。然而我从前毕竟是个人呀。”
说了这话,抬眼看一眼辛细柳。
小姑娘似未料到自己的几句话竟将李云心的愁绪勾出了似也更未料到他竟有如此的愁绪。便愣了儿。过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忐忑的色来,将要张口说话
李云心便立即又笑起来,似是将“心中不快强压了下去”
“也罢也罢,我们即刻往云山去吧!”
如此,这小姑娘心里存了些许愧疚,却又不得抒发。再见李云心这“强作笑颜”的模样很快那愧疚便慢慢发酵地更加浓烈了。
她便轻咬了咬嘴唇,看一眼李云心,小心翼翼道:“那这就随龙王去”
于是李云心在心里微笑起来。
愧疚或者同情或者好都总是很容易引出另一些情感来的。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