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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一挥大袖,三人又紧贴着野原林、往西边而去了。
而在他们的身后,天边的黑云越来越浓重野原林的火势也越来越大了。眼下已是秋季,虽说这森林看着还是深绿的,但树木的枝叶已不像夏季那样丰润饱满。可怕的高温先将火线附近的枝叶炙烤干了水分,而后更多的燃料便助长火势、叫它更加飞快地扩散开来。因为高温而升上天空去的气浪同时卷走了大量的尘埃,那些尘埃又在高空中汇成了厚重的浓云。
于是有白色的灰烬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就仿佛冬天提前到来,天上下起了雪。
这……广袤无际的野原林,几乎占据了大庆国十分之一面积的野原林、生长了数十万年的野原林,当中生存的生灵何止数以亿万计?而今这些生灵们,或者在滔天的火势中死去、或者还在惊恐奔逃、或者浑然不知远方的红色死正在迫近。
这从原始森林中央蔓延开的大火,火源便并非凡火。这森林又苍莽,凡人的官府、村镇在一时之间也难晓得发生了这样的灾祸。于是,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盛。
到十日之后……已变成一场庆国百年、千年都不曾遇过的大劫了。
这滔天的火焰,最先烧到庆国北方的边陲小镇,长治。
庆国的北边是业国。庆国与业国之间有一道天然的地理分界线图兰江。长治镇坐落在这图兰江的南岸,与北岸相隔不过十米,这也是图兰江的中游宽度。
在这个世界上,这算不得一条大河。
长治镇的人依靠野原林讨生活。镇中人是有*从事采伐业从野原林中伐倒参天的古木,而后拖到江边编成木排、叫奔流不息的江水将原木运到下游去。
如今入了秋,已是九月末了。在长治镇这意味着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第一场雪就要落下来。而后图兰江将上冻,他们则可以冬歇。而在此之前,他们可以再往野原林深处去一趟长治镇存在了百年,虽说伐了之后也会补种,但渐渐地附近已没什么像样的木材了。
这个“像样”,当是指五人合抱粗细。北方的富贵人家管这种树木的木材叫“五宝材”,唯此才是得上价钱的高档货色。
往林中去的汉子们在八日之前出发。照理说,总要过半个月,才有人运第一批木料出来。然而这一年庆历仲元十一年,长治镇的男人们破天荒地提前回来了。
于是,这些惊慌的男人们也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
滔天的烈焰,连成一道火墙。往上看,直接沉沉的黑云,见不到蓝天。往左右看,一直延伸到目力之外的地平线,没有尽头。可怕的热浪隔着数十米便将参天的巨木烤干。冷水泼上去也隔着数十米就变成极端炽热的、透明的过热蒸汽,顷刻之间就能将人的血肉烫得酥烂、一块块地从骨架上掉下来。
这可怕的火焰正在迫进长治镇。且依着那推进的速度看……会在五日之内到来。
人力不可能对抗这样的“天灾”。依照这镇上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经验,这种时候、就连图兰江都不可能阻得住这火势。想要活下来,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第一个,是举镇搬迁。长治镇附近都是野原林,实际上这镇子几乎是被包裹在林中的。然而眼下已是秋季快要入冬……用五天来搬迁,又能带走什么、能往哪里去呢?北方的州府并不富裕,且到了冬天惯常有大量的流民往大城里聚集、以求捱过那几个月。然而即便是丰收的年景,每年开春之后大小城外都要找到几十具无人认领的尸骨,更何况今年也算不得丰年。
他们离了故土、没了着落,这个寒冷的冬天将变得异乎寻常的残酷他们也许都会死掉。
那么……只有第二个选择了。
在长治镇周围,迅速伐出一圈空地来。那滔天的火焰到此,便有可能越过这个小镇。但这将意味着可怕的工作量环绕镇子、半径数十米的空地、砍倒成百上千颗快要成材的树木……这是前所未有的严酷挑战。
然而为了难离的故土、为了至少……有落脚处可以暂时捱过即将到来的严冬,长治镇的人们选择了后者。
他们要向这、由某种他们所无法理解的可怕力量所引发的“天灾”挑战。
于是在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开始砍伐镇子周边的小树。这些小树包括一人环抱的“小树”被放倒、拖进镇中,或者用来加固房屋,或者制成各种工具。这镇上人口不多,只有上百。然而在这上百人当中,即便是最富有的、主导了镇上木材采买权力的于家,也都是精通此类活计的好手。
然而也是在这同一天,李云心活撕了成康子、又受到重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西南、西北部的庆、业、余、陈、平、启、奢诸国。道统、剑宗的数十流派在这几个大国当中有山门,又将这消息更加广泛地传播开去。
只是有关李云心的行踪,还是一个谜他们向外洒出了弟子,但无人见到那妖魔。这似乎是在常理之中的事情。因为这几国的疆域如此辽阔,而修士的数量相比这疆域则少得可怜。哪怕在诸大城中都有驻所,却也只是泛泛地撒了网而那网眼又太大。
到第二天的时候,长治镇周边的“小树”已经被砍伐干净了,人们开始对付那些更大、更粗的巨木。一整个镇子的人都被动员起来。青壮年的劳力不舍昼夜地劳作,老弱妇孺则负责饮食杂物。这小镇从未如此刻这样齐心、忙碌,但伴随着忙碌的恐惧感也是挥之不去的。
可镇上却总是有异类的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两个更年轻的女人。
这三人是在前些日子来到长治的,借住在于家,据说也姓于。不过是那男子姓于,两个女孩子无姓,只有名。一个叫乌苏、一个叫离离。
这三人成为了镇上唯一的闲人。可其实是那男人最闲,两个女孩子还是要忙碌些的。
譬如说,姓于、名为于濛的男子在晌午的时候搬了一张椅子、在于家的门口坐着,看镇上的人来回奔走忙碌。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汉子们吆喝着号子、带着满脸的急火气扛着木材往镇北边的木料场走。他们的衣裳都被草木勾破、脸上是灰尘、泥土与汗水调和出来的痕迹。发髻也蓬乱,甚至嘴角还起了燎泡。
然而在于家青石砖砌城的门内,那于濛四平八稳地端坐在藤椅上。右手捧着一壶香茗,左手里把玩着柄黑沉沉的小剑。两个女孩子,一个为他捏腿,一个将花生剥开了往他嘴里送……看着悠闲得可恶。
在这个以重体力劳动为主的小镇上,女孩子并不多。即便有,也早就因为经年的风霜与打熬失掉了本该有的娇嫩可爱的模样。十三四岁的女儿家,肤色黝黑,身体又粗壮,倒像是渭城里那些二十三四的粗使妇人。因而乌苏与离离便叫这镇上的人们眼前一亮。
她们生得漂亮,肤色雪白。一双小手虽不说柔弱无骨,却也不是那些生满了老茧的粗糙大手可比的。最重要的是……她们的身上有这镇上人从未见过的不同气质。她们端庄、优雅,待人接物时候天然携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高贵感,但偏偏又没有附近县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势力劲儿一边叫人觉得不可亵玩、难以亲近,另一边又叫人觉得……和蔼极了。
至少,少平这样想。孙少平眼下正独自扛了一根碗口粗的原木、往镇子北边走。他被两边的人夹在中间,只能透过木材之间的空档瞧见于家门内的模样。不过这至少……可以叫他“正大光明”地看。倘若他走在外面,大概会和另几个少年人一样“目不斜视”,只在过于频繁地“擦汗”、“咳嗽”的时候才匆匆地、意犹未尽地瞥一眼。
可即便是这样的时光也太短暂。他们很快从于家门口走过去了。孙少平闷闷地又走几步,觉得肩膀被粗粝的树皮磨得发热、发痒。于是忽然往地上呸了一口:“那个于濛,好吃懒做呢。自己手都不动,只使唤人两个丫头也命苦。”
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事,本该没人搭理他。谁知却得到了热烈而广泛的响应原本沉闷焦躁的气氛稍稍一缓,似乎有关那两个姑娘的话题叫这些汉子们短暂地解脱了。
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过倒不是帮腔。有往府里、州里去过的人便笑,说那于濛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这个大户可不是县城里的那种大户,而至少得是州府里的富贵少爷。这样子的贵人身边的丫鬟,吃穿用度大抵比镇上的于老爷还要好得多,且以后那少爷迎娶了正夫人,这两个从小侍奉的丫鬟搞不好要做妾室娶进门。
从此到死,只要家势不衰都锦衣玉食……这样子还叫命苦,他们这些苦哈哈又叫什么了?
少平心里明白了,口中却不服气,再忿忿呢地嘟囔几句。于是成了家的男人便笑起来。先说对于这样子的大户人家丫鬟而言,那些事乃是她们的分内事倘若那于少爷自己动手亲力亲为,她们才要慌得哭起来呢。两个柔弱的女孩子,看手就晓得是娇生惯养的,那于少爷不用她们做事了,她们去做什么?难道被赶出去么?
说了这些又打趣少平,说他是不是对那两个丫鬟生了情意那叫乌苏的看着是姐姐,生一对杏眼,瞧着端庄极了,大概做事也稳重。那叫离离的看着是妹妹,倒生了一双凤眼,不苟言笑的时候也有三分的媚意。只是这样子的两个可人儿,大概是看不上少平你的,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吧
话七嘴八舌地说完了,猛地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这笑声穿街过巷,似乎令远方天边的黑云都淡了些。
可是再过一阵子……那笑声却忽然收了、人也纷纷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