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崔也对这做事犹豫的侄子没好气:“季孟,你且说说,好好的后方,怎会叫魏军袭击了?”
他认为隗嚣这边掉了链子,拖累了自己,又得知攻下汧县的人才七百,豪侠了一辈子的隗崔更是怒不可遏:“区区七百人,就算占了一座县城,也无法阻断道路,何必让两路大军都撤回来!只要再多几日,我与刘隆便能全取北地数县,会师南下了!”
“叔父。”
隗嚣在长辈面前,不像一位大将军,反似个小媳妇,他委屈地解释自己的谨慎:“侄儿以为,此乃第五伦之策,以偏师断我后路,再发兵反击,欲全歼我大军于陇东……”
“全歼?”隗崔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他问过老夫么?”
言罢便与侄儿炫耀起自己在岐山以北的战绩,留下一队良家子骑,成功将诸的太猛的魏军第七彪部打得损失惨重,大挫魏军士气。
“叔父年过六旬,却仍有万夫不当之勇,真乃六郡之杰,不亚当年飞将军。”隗嚣恭维着从小就崇拜李广的老叔父,还是磕磕绊绊地提起自己的打算。
“为今之计,趁着第五伦为上林豪右所阻,耽搁了数日,而其北路偏师也暂时受挫,我军可从容向西,从陇关道或渭水峡道,退回陇右去……”
“退?为何要退?”隗崔拍案而起:“此役已成了一半!这右扶风已归附于隗氏,豪强也深惧第五伦,愿意出兵出粮相助,岂能弃之?更何况,那方先生不是说过么,守陇必守雍!”
右扶风的精华在陈仓、雍县一带,这儿历史上曾哺育了周人、秦人,周以岐下八百里而得天下,秦国也建都于雍,也算春秋一偏霸。
当初秦襄公等,苦巴巴地从陇右往东打,图什么?陇山以西半农半牧,人口稀少,土地贫瘠,六个郡加起来,户口还不如一个右扶风多!
隗崔来到右扶风后,看到这的沃土、粮食、人丁,都是陇右最缺的,哪舍得轻易离开?
右扶风在手,他们还有争天下的可能,但若是丢了……
那所谓“西汉”,就是个局限在陇右,再难东出的大笑话!隗崔那“六郡子弟坐天下”的梦想,就要夭折了。
然而在隗嚣看来,龟缩于老家,倒也没什么不妥,没有那份实力,就别妄想一统天下。他觉得,这世道应该会像战国一样,四分五裂,维持好几代人,于他而言,陇山以西一诸侯之位,足矣。
可这话隗嚣不敢明说,只道:“守陇必守雍不假,可雍地无险可守啊。”
右扶风和关中平原是一个整体,岐山也就是渭北一角,无法阻碍交通,第五伦随时能打进来。
隗崔却持相反意见:“无山川之险是好事,陇右六郡骑方能在陈仓以东,纵容应敌。”
叔侄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在这时候,有来自陇右的信使赶到,告知二人一桩大事!
“上月下旬,趁着山林枯萎,蜀王公孙述遣兵上万,出白水关,击武都郡,至本月初发信时,武都郡守已降蜀!”
虽然冯衍先生如今被困在何处不得而知,但他奉命鼓捣的“魏蜀联盟“,好歹起了点作用,公孙述得知西汉、魏国交兵的消息后,等了半月才出兵。
武都郡太偏僻了,本就是隗氏传檄而定的地方,也不甚重视,陇右甚至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去驻防。如今被蜀兵一打,竟望风而降——反正对当地氐人羌戎尊长来说,这些中原王侯叫汉亦或是叫蜀、魏,有何区别?
隗氏叔侄被这噩耗惊到了,隗嚣喃喃道:“武都虽僻在西陲,但接壤羌戎,控扼祁山噤要,通道陇蜀,山川险阻,为北伐之道啊。”
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从耿伯昭奇袭,到公孙述击武都,这一切,果然都在第五伦计划中,欲毕其功于一役!”
本以为靠着方望牵线,可以让第五伦两面受敌,没想到被夹击的,竟是他们自己啊!
“叔父!”
隗嚣屏退他人,这位堂堂的大司马大将军,竟给隗崔长作揖,用上了哀求的口吻:“叔父,公孙述虽受阻于祁山之险,冬日难以突破,但若吾等被第五伦久拖在右扶风,恐蜀军开春后会继续北伐,陇右大军悉数被吾等带出,家中空虚,还是退回去罢!”
“你这条只会看家的狗,没志气!”
隗崔气得给了隗嚣一巴掌,力道极重,隗嚣脸上立刻浮现红印,他愣住了。
隗崔也愣了,打完后才觉得有些过分,只扶起隗嚣,语重心长地说道:“季孟,吾等带着六郡子弟东出,若就这般仓皇而退,岂不是会威望大失?为人所笑?人心一散,十六家联盟,便要瓦解了!”
这西汉朝廷的基础,不是扶持的刘婴小儿,而是陇右豪强的共同利益。
“侄儿明白叔父的苦心。”
隗嚣仿佛醒悟了,一副乖巧知错的模样:“但如今陇右人心惶惶,非得有人坐镇不可,不如叔父回去镇守,让侄儿留下对付第五伦……”
“要回你回,老夫才不回!”
这不是笑话么?他侄子以经术见长,哪会打什么仗?
“季孟,你带着数千人西归,给我留两万兵,右扶风,交给老夫来守!”
隗崔一脚踏进了隗嚣的套里,隗嚣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应道:“诺!侄儿回去安定人心后,便立刻征发青壮及羌胡骑,来援叔父!”
隗嚣离开后,才轻轻捂着自己被叔父铁掌扇红发疼的脸,心道:“此战若是胜了,第五伦大不了退回长安,可若是败了,隗氏危矣。”
老头子这一巴掌,倒是将隗嚣彻底打醒了!
“做守户之犬,也比丧家之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