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中看到他的脸，我姥爷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欣慰的笑，因为外孙女并没有嫌弃他。

那个笑容总是会浮现在我脑海里，我真的忘不了，它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是多么的糟糕。

我父母一直关系不好，我爸真的不是尽责的父亲。”

说到父亲，阿水就情不自禁地冷笑起来。

“我还很小时，有一次和小伙伴们玩耍，我父亲经过，我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看到他，只知道后来我爸回家后我妈问他有没有见到我，他说见到了，我妈就问怎么没带我一起回家，你们猜我爸是怎么说的？

我爸说：我都不理他，他为什么要理我。

这是一个父亲应该说的话么？我当时很小，一心只知道玩，根本没注意那么多，况且我是他女儿，他为什么非要和我计较这么多。

每次朋友们谈论自己的爸爸时，我就觉得好失落，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什么都说不了，可是我内心深处真的好羡慕他们。

不过还好，我有我妈，有我姥爷，他们对我特别特别好，他们特别特别宠我。我家里条件一般，可是他们都会尽力满足我的需求。

他们对我好，可我一点都不懂事，我总觉得老天爷特别不公平，为什么别人都能那么好，却偏偏要让我这样！

我自以为为了家人付出很多，我不读文科班，我念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我委屈，我总觉得全世界就我最可怜。可是，难道他们就不委屈不难过不可怜么？

我自认为很懂事，其实一点都没有。在家里我甩过很多次脸色，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凭什么要看我的脸色，凭什么要忍让我，还不是因为爱我，可是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我对他们的爱习以为常，根本不知道珍惜。

我能伤害的，只有爱我的人。

让我最后悔的是有一段时间我竟一度认为是我姥爷影响了我妈。我妈真的很辛苦，她要照顾我姥爷，照顾我和我姐，还要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我妈变得比男的还要能干，这些都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吃苦受累，谁不愿意舒舒服服的，可是我妈没那个福气。

她总是抱怨自己命不好，每当我妈说这话时，我就会很难受，最可笑的是，我还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姥爷的错，因为照顾他所以我妈才会变成这样。

我姥爷，那么善良的老人，那么爱我的老人，一个从来都只知道为别人着想的老人，就因为年纪大了，生活不能自理了，就被我嫌弃，觉得他是个累赘。

虽然每次有这样的想法后，我都会自责，都会内疚，可是一些不好的念头总是不由自主地跳进脑子里，我真的控制不住。

我爱我姥爷，可是我又经常做一些让他伤心的事情，尽管如此，姥爷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真的，那个笑容，那个笑。”

阿水说了很多很多，因为情绪激动，这些话都是断断续续说下来的，可是说到这里时，她真的忍不住，开始从低声啜泣变成了大声痛哭。

阿水一直抽搐着，小梅走到阿水身边，帮她擦眼泪，并紧紧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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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水心情稍微平复后，又继续说道：“

我姥爷总是会捂着肚子，眉头紧皱，我知道他是疼，很疼很疼，但是他又忍着不说，怕我们担心。

正月十五那天，我姥爷说想吃元宵，可是他吃东西很费力，不知怎的，可能也是命中注定，元宵没嚼完就咽了下去，那东西一直堵着，他呼吸很困难，后来就住院了，可是医院也无能为力，正月十八晚上七点半左右，我姥爷没了，没了！

他这一辈子经历过很多苦难，年轻的时候打仗，解放后赶上饥荒，紧接着又是文革，被批斗住牛棚，忍受各种折磨。即便如此，他还能以善意去对待别人，就算文革后一切恢复正常，他也没想过要去报复那些曾经打他骂他侮辱他的人。

为什么要让一个善良的人得这种毛病，我真的无法理解。

你们说到底有没有天理，这个世上受苦受难的大多都是纯朴厚道的老实人，而很多坏人却可以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我想不明白，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们知道么，我真的好后悔，其实我为姥爷做的很少，我就帮他弄了一件小事，他就那么欣慰，可是我明明可以做更多，为什么，为什么在我可以对他好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做？

我真的好后悔，好自责。

我妈也是，她每天以泪洗面，她一直责怪自己，认为都是她的错，她就不应该让我姥爷吃汤圆，不然我姥爷就不会死，他还会再陪我们一段时间。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姥爷的生活质量并不高，再活下去也是受罪，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让他活着，活着可能会出现奇迹，死了就一了百了。

我现在真的好担心我妈，她虽然身体健康，但毕竟上了年纪。

我妈和我姥爷共同撑起了我的一片天，如今姥爷已经去世了，我的半边天已经塌了，要是我妈再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顾大哥，小梅，我真的好悔恨，为什么当初非要来外地读书，虽然我姐在家里，可我还是...我现在真的好...”

她再也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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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守道和小梅一直默默倾听着。

阿水把心中的话全说出来后，感觉舒服了一些。

虽然仍旧很难过很痛苦，但是幸好，还有人愿意听她诉说，愿意承担她的悲伤，愿意陪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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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的成长》这本书里有过这么一段话：他们仅仅是倾听，而不会对我做出任何评价、判断、表扬，或者评估。他们仅仅是用耳朵听、对我与之沟通的各个阶段进行必要的澄清和反应。我可以证明，当你心理处于压力状态，有人真正倾听了你，并没有附带任何评价，没有尝试分散你的责任，也没有想改造你，这种感觉真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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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无助时，有一个愿意真正倾听你心声的人，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