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之后，我就没见过他哭了。

我和玄珏没有劝他，他向来坚强，这些磋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村子里老李家和老贺家与我们走得最近，相当的年纪，相伴度日的时间也最久。

我们总聚在一块儿，谈谈过往，打打叶子牌打发时间。

这两日，我的身体愈发差了。

郎中来看过我的情况，他说我一切都好，然后将玄珏叫了出去。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朦胧中看见玄珏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

我问他是不是我不好，他摇头，笑着说是风迷了眼。

我卧榻的那段时间，玄珏寸步不移的陪着我。

我倒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就是浑身上下没有劲，觉得很虚弱，有时候说两句话都觉得很累，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念歌和栾宇突然回来。

我睡醒后，他们站在我榻前，目光焦急地看着我。

相顾无言，但我知道，我的时日无多了。

与他们相比，玄珏这个老父亲更像个孩子。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鼻涕还吹出了泡泡，生生把我逗笑了。

他握着我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我说，你别哭了，哭起来像个傻子。

我的眼前有许多光斑汇聚成了影，不断播放着从前事。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此生所有的美好记忆，都与玄珏有关。

这一生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也很庆幸这一生都有你陪在我身边。

你曾与我探讨过谁会先走一步的问题，彼此都说希望对方先走，这样就不会留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你还打趣说你比我年长，定会走在我前头。

你宠了我一生，总不至于留我一人面对没有你的人生这般残忍吗？

最后的时刻，我想看你笑。

我一句话都没说，但你从我浑浊的瞳仁里读出了我想说的话。

最后一刻，你笑了，宛如初见。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很轻，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耳畔有嘈杂的嗡鸣声。

转瞬，我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

好像是一条很长，很长，看不见终点的隧道。

我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双脚踩在棉花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我身后，退着我前行。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了玄珏。

他不再是苍老的模样，变成了与我初始时的少年郎。

我冲他招手，才发现枯槁的手变得饱满充盈，褶皱的皮肤变得光滑细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到，我们都还是年少的模样。

他拦着我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拥着我向前走。

我问他这是要去哪儿，他笑着说：

“这辈子过完了，我们一起往下辈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