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执晚辈礼,便是老太妃,在张家老祖宗面前,都是执的晚辈礼……”
安北王蹙了蹙眉,讶然“哦”了一声,又继续道:“愿闻其详。”
“王叔应当听说过,太祖定鼎之前,除了老广南王,还有一位,不仅有从龙之功,还对太祖有救命之恩,太祖登大宝之前,便功成身退,回乡隐居,遁入方外了。”六皇子轻声说道。
安北王听得此处,只觉眉头忍不住跳了跳,却也没有打断。
六皇子继续道:“那一位便是姓张,祖籍江南西路君山县,不过那时的君山县,还只是君山镇,后来,张老先生家中二子,一位随他入方外继承衣钵,一位继承祖业,经营了君山药行。”
安北王讶然问道:“君仙山万寿观?”
见得六皇子点了点头,安北王才继续问道:“这是你父皇让你告诉我的?”
“这件事在太祖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皇家辛秘,不过是那位张老先生不想被打扰,王叔肯定也是听说过的。不过估摸着应是张老先生有祖训,家中子弟无有读书出仕的,行事都极为低调。”
“当然,我们云家肯定也有祖训传下来,便是广南王府,只怕也有。虽说无论是万寿观还是君山药行医馆,平素都是以施医赠药来行善举,可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求留名。这是太祖之后,张家后人在这样的事上,首次出手,虽说有些机缘巧合,可未必是其中没有变数。”
“老太妃说,张老先生大隐之前,曾说过,非现危象而不出,父皇说,张老先生极擅谶。”
安北王听完,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又笑着转了话题道:“你这是提醒王叔,明日要给那楼将军,挑个像样些的对手?”
六皇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难怪这位王叔,和自家老爹能成结拜兄弟,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心思深沉到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那简直就比亲兄弟还亲。
六皇子默默揣度了许久,心底却泛上了一丝喜色,王叔这是在表示重视啊。难怪父皇说,若不交实底,只怕得不了这位王叔的信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却也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朗声道:“不知军中护卫营首领,功夫如何?”
安北王怔了怔,谁都知道,通常来讲,护卫营首领功夫必定是深不可测的,否则危机之下,如何确保主帅安全?
六皇子敢行这柿子专拣硬的捏之事,也是听龙骑卫那位副使暗戳戳羡慕过一回,说是楼将军上山前,除了个快字,也没太大不一样,可就不过一两年,便已经自忖在她手底下讨不了好了。
安北王却突然扬唇笑道:“既这么说,改日咱们家去,在你姑母面前,王叔倒要考较考较,你如今这武艺,究竟练到了什么境界了。”
六皇子突然觉得,和这位王叔说话,是真心觉得累,哎,这还有好几年,关键是,在他跟前又不能不使心,求一时松快,后患无穷啊。若不然,还是早点找个营,把自己送进去,也省得天天这么累得慌。
念及这里,六皇子也懒得顺着安北王的话说,却只道:“王叔,如今军中哪个营练兵最多?”
安北王正要答话,外头却传来个陌生的声音:“爷,小的长冬求见。”
安北王叫了进,转而挥手道:“明日再说,今日夜里,王叔要做点事,你多看少说便是。”
六皇子心头凛了凛,只点了头,往旁侧退了两步。
几息之间,一个长相极为稀松平常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躬身长揖见了礼。
“爷,小的又往那小厮家佐近都查证了一遍,根据邻舍和那小厮一家的话对照,应是那小厮有个表姐,带着他那表姐夫到他家走过一回亲戚,如今那一家子,已经找不到人了,有说是搬去旌国了,也有说往南边去了的……”
安北王抬了抬手道:“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先前那个单子上的人,让你盯着的,都盯好了?”
长冬立即躬身道:“是,爷,都盯好了。”
“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回爷的话,差不多是酉时了,日头快落完了。”
“好,你去安排一下,今晚亥时二刻,全部抓了,不用审了,一个也不要留,人没埋完之前,一丝儿风也不能漏出去。”
“是,爷,小的领命,小的这就去办,小的……”
六皇子从这位长冬的语气里,似乎听出了些语无伦次和激动,却见安北王叹了口气才挥了挥手道:“去吧,稳重些。”
那长冬才略略站直了些身子长吸了口气,再躬身长揖行礼,退了出去。
袁医正想尽千方百计弄回了那些药膳用的食材时,秦念西正和胡玉婷在那新搭的灶前,一边炖着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顺便看看北边秋季的落日。
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川之上,彤红的太阳逶迤而下,天边的风抹去了那红色的伪影,便是连云都干净得极其彻底。
真真是天辽地阔,太阳不见的时候,天也从浅蓝过渡成了深不见底的幽蓝。
长夜,就这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