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西自是知道韵嬷嬷是想让她跟着去看一眼,说不得还要出手相救,当即摇头苦笑道:“嬷嬷,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咱们是医家不是菩萨。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什么都没弄明白,就热血上了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韵嬷嬷讪讪道:“姑娘恕罪,奴婢只想着,到底是条命,是奴婢想岔了,奴婢这便叫人去盯死了。”
还有件事,是林医女特特找到秦念西来说的。
先是有一对母子,当是被人喂了毒逃了出来,到女医馆求救。那女子什么也不说,只说是自家误服的。
林医女怕是逃奴之类的,便嘱咐韵嬷嬷查了那对母子的身份文书和路引,倒也都齐全,便放了心替二人治了。
倒是连着来了几日的一个女伎无意中瞧见了那女子,趁着林医女给她扎针时,悄悄儿对她说,那对母子,兴许是个大麻烦。
那女伎说那个女人还有个儿子,是长兴侯的外室。
长兴侯夫人惯会拈酸吃醋,家中一杯毒,药死了多少小妾就不说了,长兴侯这些年外室一个接一个,这侯夫人每次找出来,必得当着面看着人灌了毒,才能消了心头那口恶气。
长兴侯这回倒是会藏,藏了这个就放在京城花街上,两个最大的花楼夹角的一个小院儿里,从花楼后巷开了个门进出,又塞了许多银钱给两家老鸨,这些老鸨都是后头有人的,最嫌的也就是长兴侯夫人这样的女眷,帮着瞒得极严实。
这回不知道怎么漏了底,长兴侯夫人依旧像从前一样,带了人给这对母子灌了药。那两家老鸨和这女子处了几年,倒也真有些同情她,便弄了些花样儿驱走了那自持身份尊贵的夫人,只留了个婆子看着。
那两个老鸨联手,一个让人把那婆子打晕了,一个送了两粒号称解百毒的药丸子,帮着这母子俩逃了出去。
没成想,这女子还确实有些心眼儿,估摸着是听了花楼里的女伎们说起过女医馆,便逃到了这一处。
那女伎临走前,还安慰林医女道:“医女放心,医女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往后,只怕奴家和奴家的姐妹,还要指望医女。奴家回去,必定一个字都不说,医女早些给他们治好了让他们早点走,那侯夫人来了找不到人,必定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说,林医女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发寒,忙报了到秦念西跟前。
秦念西听得身份文书、关防路引一应俱全,又叫了韵嬷嬷来问清楚看仔细了没有。
韵嬷嬷眉梢提得老高:“姑娘放心,奴婢别的本事没有,这些东西,奴婢一打眼就能看出真假,往前些年……奴婢这些人,专门……”
秦念西伸手示意韵嬷嬷不必再说,又嘱咐道:“这阵子劳烦嬷嬷要多经下心,门要看严实了,女医馆外的事情,观中自有计较。”
又安慰了林医女道:“既然韵嬷嬷都过了眼,身份上没有问题,便没有咱们的过错,人家内宅的事情,咱们一概不问,没得治个病还要查人家八辈祖宗吧,只要不违背朝廷法令,嬷嬷放心医治便是。”
韵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姑娘,这女人,到底,是个外室,外室这东西,怕是不太光彩,咱们没必要护着吧?”
秦念西嘴角微翘道:“谁让你护着她了?咱们护的是咱们自己的规矩,我只问你,她是什么大奸大恶或是作奸犯科的朝廷要犯吗?”
韵嬷嬷摇了摇头,秦念西继续道:“她是来历不明的可疑之人吗?”
韵嬷嬷又摇了摇头,秦念西一脸无奈道:“外室这身份,虽不光彩,可若不是另外那位病人提醒,咱们也是不得而知的,咱们治病救人,说到底,是替人治病,不是替身份治病。”
“她到观中求医,四角俱全,遵照咱们的规矩,一样不差,咱们也直管照规矩办事,医好了请她走就是。至于以后,她能不能护住自己和孩子的命,这是她的造化,说到底,是那个什么侯爷的事,也是官府的事。”
韵嬷嬷还在转脑门子,林医婆却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事,总是男人风流快活,女人跟着遭罪……”
韵嬷嬷却又问道:“姑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若是头前那个姐儿,真到观中来看诊了,咱们是治还是不治呢?”
秦念西也不答韵嬷嬷,反而让她把这事儿说给林医女听了,才笑道:“往常咱们在山上,这样的腌臜事情,几乎碰不着,今日这事儿,林嬷嬷怎么看?”
林嬷嬷对这回事倒是挺淡定:“奴家倒觉得,这个姐儿若是自家知道有孕了,肯定不敢来观中看诊,若是不知道,贸贸然来了,身份文书一应俱全的,保胎可以,落胎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请来家中长辈才行,拒诊的签字画押,不然就要请家里人来,或是送官。”
“还有一条儿,咱们自己的人,口风一定得紧,事关人家姐儿的活路,行事也得悄悄儿的……”
“不过,哎,这样的事儿,若是闹出来一回动静,往后这样的麻烦咱们也可以尽省了就是。”
韵嬷嬷听到这处,眨眨眼道:“若照林嬷嬷这么说,咱们还不如自己闹点动静出来,防患于未然。”
秦念西和林医女听了韵嬷嬷这话,俱都愣了愣,才又齐齐笑了出来,林嬷嬷点头道:“倒是可行,就是造个莫须有出来,让人传点话儿的事儿,倒不烦难。”
秦念西点了点头道:“那这事儿,便交到林嬷嬷手上了,那个姐儿的事儿,韵嬷嬷可还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韵嬷嬷点头道:“嬷嬷省得,姑娘放心就是。”
秦念西知道韵嬷嬷虽说经历过千军万马之险,可到底内心还是极善良的,在山上时,医馆的规矩到底简单些。如今到了这样复杂的是非之地,阴私内宅里的丑陋,人命和君山女医冰冷的规矩之间的冲他,她还有些难以适应和接受。
秦念西觉得还是该说得透彻些:“嬷嬷,如今虽说咱们规矩比山上多,很多时候看起来也不近人情,甚至有些与我们医家治病救人的准则相悖。”
“可嬷嬷须知,咱们首先得有个准则,在这个准则之内行事,尚且还不一定能完全自保,若逾矩而行,只怕有倾覆之祸。”
“咱们女医开医馆,原本就是为了救治更多人,若是因为这些阴私之事,把自家先弄翻了船,对别的正常病家,还有咱们自己,才是最大的不慈悲。”
“嬷嬷细想想,这里头的道理,其实和你们带兵打仗或是守护边关,都差不多。”
秦念西说到最后,又嘱咐了一句,韵嬷嬷听得这话,却是眯着眼,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