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远远瞧见翠鸣亭里人影攒动,迎风送来一阵欢声笑语。梓桑顿住脚步,看向倚在明黄身影旁袅娜的美人,声音很轻:“那是贵妃。”
重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亭子里的帝君笑得开怀,亲密地轻抚美人的鬓发。他心中既是不解又是恼怒,可他这样风流的性子,左拥右抱才是常事,不是么?但他胸口偏就不上不下堵着一口气,怔怔望住梓桑小小的如玉耳垂,鬼使神差道:“也没多好看。想来只是一时意乱情迷……”
梓桑浅浅笑着。她想起傅贵妃初入宫便得了盛宠,母亲入宫来安慰她,也是这样说:“世间哪个男子不是这样?可毕竟你是皇后,陛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
她十八岁做了他的皇后,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了。可他都能对别人意乱情迷……
更何况,他也并不是一时意乱情迷。
“贵妃入宫有五年了。”梓桑抬步绕开翠鸣亭,神色仍是淡淡,“殿下随我去崇政殿等候陛下罢。”
梓桑端坐着喝茶,蒸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面目。重九偷眼打量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咳……你……你不难过么?”
梓桑愣了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问,思忖片刻后笑开了:“殿下是说贵妃?”她嫩如青葱的指搭在杯沿,轻轻敲了敲,“雷霆雨露皆为君恩,陛下给什么,都是陛下的选择,我们受着便是。陛下开心便好。”
这回答听不出丝毫怨怼,当真是皇后应有的气度。重九却自心底生出一股怒气,撇过头去盯着一旁的紫檀熏香炉,心底不知在盘算什么。
玉珠相击的声音传来,帝君淡淡的声音响起:“皇后今日怎的想起来看朕了。”
梓桑福身行礼:“陛下说笑了。往日臣妾不是也为陛下送过膳的。前日臣妾亲手做的羊肉汤,陛下尝了吗?”
帝君没有说话,这看似寻常的家常问候也就到此终止。梓桑在心底微微笑起来,他自然是不会尝的。他怎么敢尝呢?
眼见帝君的面色冷下去,她轻轻揭过:“臣妾今日过来,是想让陛下见一个人。”
她让出背后的重九,帝君眯起了眼,辨不清神色。“陛下与殿下慢慢谈,臣妾先告退了。”
“慢。”重九蹙眉看向帝君,口气居然不怎么客气,“也没什么好谈的。”他直直迎向未来那个自己的目光,“我立志要做一位明君,要我大延国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盛世太平。我想知道,你做到了没有。”
帝君透过厚重的时光缝隙与那个满怀雄心壮志的自己对视。他的眼眸还算得上清澈,没有染上那么多阴霾。帝君微微侧头看到皇后落在重九身上的如水目光,无声地笑了笑。他对年少的自己启唇:“你想怎样?”
这真是一副很奇特的画面。十七岁的少年与二十七岁的帝王对视,在时光的洪流中狭路相逢。梓桑盯着这幅奇异的画卷。时光究竟拥有怎样的伟力,能将这个洁白美好的少年变成那个满腹阴沉、冷厉多疑、心狠手辣、面目可憎的帝王模样。
面目可憎,是的。
她有多爱十七岁的他,就有多恨二十七岁的他。
“我要微服私访,去见见你治理的江山。”
帝君点头允了。重九却看向梓桑:“她和我一起。”
帝君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指环,沉吟不语,末了也将目光投向梓桑:“皇后的意思呢?”
他以为又会听到“一切听从陛下的意思”。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什么事,她永远都是不咸不淡任君处置的模样。这次却听她道:“殿下的身份不好让太多人知晓,身边也需要有人看顾。臣妾愿随殿下一同前往。”
帝君的目光定在重九腰间玉坠系着的平安结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