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妖攻山攻了一阵之后,见不能取胜,又杀往别处去了。
我等见山下变得安静起来,知道殿下护着幼天王已往旱西门去了,便跟着下了山。
谁知竟在这里遇到了陛下和殿下!」李秀成指着地上的烧焦的尸首道:「这是怎么回事?」吉庆元道:「这些是锦绣衙和典衣衙的女官们,她们本想奔着你们那竖起的旗帜和幼天王会合的,谁知行到一半,让清妖给包围了。
她们便一起自焚而起,我等在鸡笼山上看得真切,场面惨烈,实不忍耳闻目睹!连那些清妖,似也被震住了,许多人都吓得腿软,倒地不起!」李秀成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想将她们的尸首敛了,可是现在情势紧急,不容有半点拖沓,只好作罢!不过你们来了,本王倒也松一口气。
你二人带着本部人马,随西王娘一起去护驾吧!」黄金爱道:「末将愿随殿下开路!」「不行!」李秀成道,「一路过来,西王娘身边的汪一中和秋妹先后战死,女营上下也剩了不到百余人,你二人去护着陛下,本王也就能安心在前头开路了!」「是!」两人答应了一声,一起退到了幼天王的马驾旁去了。
李秀成和刘庆汉对视一眼,重新上马,往太平门推进。
沿路看到的,依然是铺满大街小巷的焦尸,早已分不清面目。
李秀成道:「虽知城破之后,巷战惨烈,却不知竟如此凄凉。
这些都是天国的好儿女,如斯战死,着实可惜了!」刘庆汉道:「那都得怨苏州杀降的清妖头李鸿章,自那以后,清妖每下一城,无一降者,皆是巷战而死!」李秀成看了看天际,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忙道:「尊王,咱们耽搁不得了,在天亮之前抵达太平门,趁着夜色,或许还能混出城去!要不然,等天一亮,万事皆休!」刘庆汉和李秀成二人一道,策马飞驰,直奔太平门。
「忠王!」刚走了没多久,李秀成又听到有人在喊他,急忙牵住马缰,回头一看。
只见从一堆焦尸里头,爬出一个人来,头发凌乱,浑身上下沾满了被烤出来的尸油,他跌跌撞撞地扑到李秀成的战马跟前,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忠王一面!」「何尚书?」李秀成认出是何震川,惊道,「你为何会在此处?」何震川道:「昨日午后,清妖强攻入城,我正奉了幼天王之命,到各衙署和圣库清点物资,以作死守之计。
谁知我尚末回得天王府,太平门城墙便塌了,数不清的清妖如潮水一般涌来,眼看着就要丧命于刀下,幸好扬王殿下和誉王殿下的人马就在附近,救了小的一命!」李秀成道:「那两人现在何处?」何震川道:「本在钟鼓楼一带抵抗,可是清妖势大,又败退下去,也不知去了甚么地方?」李秀成道:「那你为何留在此处?」何震川忽然拉住李秀成的袍子道:「忠王殿下,善祥还在天王府内,求你快去救救她?」「善祥?」李秀成道,「你是说傅簿书?」「是!」李秀成道:「我昨日在天王府出来得急,倒是没见到她的身影。
此时天王府已被攻陷,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何尚书,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逃出天京城去吧!」「不行!」何震川道,「我得去救她!」「你回天王府,和送死无异!」「不!我一定要去……」何震川的话还没说完,洪宣娇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掌切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击昏,吩咐道:「采菱,把他马背上去!」采菱和几位女兵一起,把何震川抬到了一位女兵的战马上,就像挂包裹似的,将失去智的他往上一搁。
李秀成看看洪宣娇。
洪宣娇解释道:「我这是在救他!」太平门内,月城。
李秀成虽然识破了曾国藩、曾国荃兄弟的穴地攻城,但兵力有限,却冲不破那座地道大营,只好一边令人从城里和敌人对挖,一边在城楼之内构筑月城。
此时月城也已经被噼山炮的袍子炸成了废墟,不过好在几面墙壁还在,能使他们暂时藏身。
李秀成刚进月城之内,但见工事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穿着蓝褂子,裹着蓝头巾的湘勇,顿时大吃一惊。
刘庆汉、洪宣娇、黄金爱、吉庆元一起拔出战刀来,准备和清妖拼命。
「慢着!慢着!」为首的清妖头忽然喊了起来,「忠王殿下,是我们啊!」李秀成定睛一看,却发现是扬王李明成和誉王李瑞生二人,便问:「你二人为何这般打扮?」李明成道:「哥,太平门处清妖把守严谨,若要拼死杀出去,损兵折将不说,能不能成,还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我和誉王二人一合计,不如穿成清妖的样子,混出城去!」李秀成想了想,道:「此计甚妙!所有人,都换上清妖的服饰,随本王一起出城!」上到幼天王、诸王,下到圣兵、牌刀手,全换了清妖的蓝褂子,把头发挽成一团,裹在头巾之内后,一起从月城出来,往太平门城楼而去。
果然,太平门处,湘勇已经在那里拦起了几道路障,数不清的人马在城楼下来来往往地巡逻。
李秀成看了一眼被炸塌的城墙,废墟下也不知道埋进了多少尸体,有的露出一颗脑袋,一条手臂在外,有的整个人都被压在了瓦砾底部。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还是可以想象得出,昨日午后此处的惨烈战况。
「站住?什么人?」城楼下的湘勇看到了李秀成的身影,大喝道。
「都是自家兄弟!」李秀成指了指自己的蓝号衣道。
「哪个营?」「陈湜将军所部!」「陈将军不是在攻打旱西门么?怎么到太平门来了?」李秀成道:「兄弟,旱西门昨日就攻破了,现在我等奉了军令,到紫金山龙脖子向曾大帅告捷!」守门的湘勇打量了一下李秀成,虽然他们早就听过李秀成的大名,但见过他的人却不多,没能认出来:「既是陈将军所部的兄弟,也请往城外绕行!此处是朱洪章将军的地,为了防止长毛偷混出城,将军有令,非是本营的将士,一律不得放行!」李秀成翻身下了马,搭住那湘勇的脖子,道:「借一步说话!」湘勇被李秀成带到了一旁。
李秀成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小声道:「这位爷,行个方便!你瞧我的那些弟兄,都打了一整夜的仗了,疲惫不堪。
要是再让他们去城外绕行,岂不是要了他们半条命?」湘勇看看李秀成身后的那些人,果然个个面有倦色,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也不行!」既然使银子没用,李秀成便打算来些狠的。
回到战马旁,从包裹里摸出几团鸦片来,用粗布包了,又塞到那湘勇的手里,赔笑道:「兄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湘勇们或许对银子无动于衷,但对鸦片,却眉开眼笑,毫无抵抗之力,顿时把那几团鸦片塞进自己的怀里,笑道:「都是兄弟,客气了!」太平天国虽然明令禁烟,但是如今天下鸦片横行,价值不菲的鸦片几乎可以充当银子使用。
所以天国诸将虽然不抽大烟,但是府里府外,都会私藏一些,也算是自己的小金库了。
李秀成的这些鸦片,还是当初苏州城下,忠二殿下李容发俘了几名淮勇将领,和李抚台交换俘虏时换来的。
「放行!」湘勇的门官大手一挥,对着士兵们喝道。
路障被挪开了,李秀成的人马逶迤地穿过太平门城楼。
洪宣娇走在李秀成身边,小声说:「忠王,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李秀成尴尬地笑道:「事出紧急,迫不得已!」队伍刚行到一半,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大喊:「忠王殿下,放我回去!我要去救善祥!」李秀成陡然失色,回头看去,原来是刚刚被击昏的何震川醒了过来。
他压根儿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何事,一睁眼,想到的便是傅善祥,不顾一切地在马上大喊大叫。
「不好!」李秀成对洪宣娇道,「西王娘,你带着幼天王先走!」「忠王,你小心!」洪宣娇说完,就在幼天王的马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
湘勇们也被何震川的这一声叫,喊得莫名其妙,过了良久才回过来,喝道:「为首那人便是忠逆李秀成,快抓住他!」另一边,还在门洞里的黄金爱、吉庆元等诸王,挥着手臂对士兵们大喊:「快!快出城!」太平门加快了脚步,但是识破了李秀成身份的湘勇们也抽出了战刀,掩杀过来。
李秀成和诸王拼命地挡住,也依然只能且战且退。
出了城外三五里地,但听身后喊杀声四起,滚滚烟尘有如席卷。
想必是城内的湘勇都得知了忠逆李秀成出逃的消息,倾巢而出,皆往这边杀了过来。
湘勇们在天京城里厮杀了一天一夜,也是伤亡惨重,虽也斩杀了几个太平天国的高官,但大多数人还是尺寸之功末立,此时都想着要来活捉忠王,好拿去向曾家兄弟请功。
最重要的是,萧孚泗杀到天王府的时候,发现天王府内也无天王的踪影,抓了一名太平军的俘虏细问才知道,老天王洪秀全已经升天,现在执掌朝政的幼天王洪天贵福。
忠王出城,必是护着幼天王,能活捉这发匪的两名巨擘,少说封个万户侯不在话下。
李秀成飞马到了幼天王身边,翻身下鞍,跪在地上道:「请陛下屈尊下马?」幼天王惊道:「忠王,你这是何意?」李秀成道:「陛下所乘之马腿脚不快,免不了被清妖追上!臣之战马,伴随臣南征北战,驰骋疆场多年,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比起乌骓赤兔来,也不逊色!请陛下用臣之良马,先行东去!」「那怎么行?」刘庆汉道,「陛下,你还是用臣的马吧!」李秀成道:「不行!清妖想捉的人是本王和陛下,我与陛下之间,今日必然只能走脱一人。
既如此,臣愿替陛下一死!」幼天王见李秀成说得动情,也热泪盈眶,牵着李秀成的手说:「忠王!不要!朕不要你离开,朕要与你一道去长安,重建小天堂!」李秀成挣开幼天王的手,磕了一个头道:「陛下保重!臣这就替陛下去引开追兵,若是侥幸生还,此生不论天涯海角,必想方设法来和陛下会合!」说着,翻身上了幼天王的驽马,转身对刘庆汉道,「这开路先锋的重担,便交给你了,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陛下突围!」「忠王……」刘庆汉还要说些什么,李秀成早已带着几十名牌刀手,又转身杀了回去。
天京城里的湘勇人马果然倾巢而出,略一估计,少说也得有近万人。
李秀成看看身后的士兵,道:「太平天国的兄弟们,为了让幼天王脱险,今日便是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能后退半步!」「是!」「天父在上,杀!」李秀成从伍以来,自己也没想过会打这么悲壮的一仗。
区区几十人,竟朝着近万铁骑冲锋,就算隔着数百步,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气势,气吞万里,风卷残云。
马颈尚末相交,太平军和湘勇都在鞍上射出了一轮枪子。
湘勇被射倒了几个,但是太平军的一字长蛇阵暴露出来的缺口更大,少说也有十余名圣兵在还没有和敌兵白刃战的时候,就已经坠马了。
不过,两翼的骑兵很快就像李秀成靠拢,虽然缩短了防线,却被缺口严严实实地堵了起来。
太平军射过一轮枪子之后,需要重新填装火药,但是湘勇人多,接踵而至的却是第二轮、第三轮激射,倒下的太平军越来越多。
但是双方都在面对面地策马驰骋,在火枪射击范围内的百余步距离,转眼之间就没了。
接下来,便是白刃相交!太平军在射完第一轮火枪之后,就把手里的枪支丢了,换上了丈八长矛。
仅剩的二三十名太平门齐整整地排成一排,长矛前挺,大喊着杀进湘勇的队伍里。
一整排的湘勇都被长矛戳得从马鞍上滚了下来,但是太平军去势末尽,凭着战马的冲击,又刺向了第二个。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他们的长矛上像冰糖葫芦似的,串起了好几具尸体。
最终在人和马堆积成山的尸体前,他们停了下来。
这回,轮到湘勇们刺了,长枪、长矛,一股脑儿地都朝着他们攒击过来。
太平军只能弃了长矛,将战刀抽了出来,和湘勇一场混战。
李秀成一边大喊,一边手刃了十余名湘勇,转头一看,身边的士兵竟越来越少,他似乎像是陷入了重围之中。
光景拖得越久,幼天王也就越安全。
他依然高举着战刀,大喊着:「杀……」话音还末落地,忽然从斜刺里射来一粒枪子,正中他的肩头。
李秀成顿时感觉半边身子一麻,在马鞍上晃了晃,差点没栽下来。
低头一看,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忠王!忠王!」身边的牌刀手急忙将他扶住,道,「殿下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便是!」李秀成道:「不!要走一起走!」「殿下,太平天国可以没了我们弟兄,却不能没了忠王!只要你活着,重建小天堂,便还有希望!殿下,得罪了!」牌刀手用力地一牵李秀成的马缰,让他连人带马都调了个头,用刀背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
虽然是驽马,但这个时候,它似乎也感知到了性命攸关,撒开四蹄,一阵狂奔,连接撞倒了五六名湘勇,竟突出重围而去。
「呃……」李秀成一手挽着马缰,一手捂着自己肩头的伤口,回头望去。
密密麻麻的湘勇已经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和幸存的太平军缠斗,另一拨却朝着李秀成的屁股后面紧追过来。
李秀成用力地把马缰一牵,拐进了一条小道,引着湘勇往方山而去。【最新发布地址: 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