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楼上的大炮也在不停地喷吐火焰,砸在清军的阵地上。
李容发终于还是决定杀出去,早日把干王迎回来,成了太平天国的好事,也成了他的好事。
可是,他忽然发现,湘勇似乎早就料定他要突围似的,城门刚打开,密集的炮子就接踵而至,扫荡着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
「兄弟们,杀!」李容发高举着战刀大喊。
可是,一枚开花炮落在了他的身边,将他连人带马都掀到了半空中。
「啊!忠二殿下!」策门的城楼上,采菱一直关注着脚下的那片战场。
她虽然分不清这样的战局是不是有利,但是看到李容发一连冲突了七八次,还是没能从清妖的包围圈里杀出去的时候,便知这一场战斗,绝不是那么好打。
看到李容发被炮火掀到马下,她的心不由地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李容发扑在地上的时候,感觉碎石泥土像下雨似的,随即也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身边的喊杀声。
「殿下!殿下!」有人在用力地摇晃着他,「清妖的炮火太猛烈了,我们根本冲不出去!」「你说什么?」李容发只看到那个人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说……」那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李容发总算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用刀拄着地,咬牙站了起来,喝道:「三军上下听我号令,跟着我一起冲!」「殿下!」陈承琦策马过来,喊道,「清妖把每条道都给堵严实了,咱们要不先撤回城里去吧?」「不行!军令如山,撤回去就得被问罪!」李容发道,「任何人都不许后退,违令者斩!」「殿下,这样子就算冲出去,到时候也不能护着干王回来了!」陈承琦道,「清妖早有准备,这一进一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什么?」「我说,我们出得去,就进不来了!」进不来了?李容发忽然愣住了。
城里还有心仪的姑娘在等着他,他不能永远不进来。
可是……迎不回干王,他就算在城里,也只能远远地看着采菱。
「先杀出去再说!」李容发下定了决心,大喊一声。
太平军重整旗鼓,再一次向湘勇的营地发动了猛烈的冲击。
在一声声怒吼前,整座营地似乎都在撼动,杏黄色的人潮涌到了湘勇的寨墙下,像蚂蚁似的,开始攀附登墙。
墙头上的湘勇不问青红皂白,对着墙下,就是一通乱射。
刚刚爬到一半的太平军,像被掸落的灰尘一样,扑簌扑簌地摔了下来。
「洋枪手,列阵!」陈承琦飞马从阵前跑过,喊道,「瞄准墙头,开枪!」太平军回敬了湘勇一轮枪子,却被他们在墙后躲了过去。
「让开!我来!」李容发拉开了一名正要往云梯上爬的圣兵,亲自攀上了梯子。
一名湘勇的头目看到了李容发,对着身边的士兵喊道:「那个小长毛戴着黄色头巾,一定是个头领,瞄准他!」李容发的梯子刚爬到一半,就看到三四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他当即拔出腰间的短枪,举起手臂,对着墙头开了一枪。
一名湘勇被击中了,惨叫着摔下寨墙。
至于另外几位,还没开枪,却已经被吓得重新缩回墙头后面去了。
李容发趁机一个飞身,双手已经攀到了墙头上,翻身而过。
守在墙上的士兵目瞪口呆,怎么也料不到,刚刚还在梯子上的少年,这时竟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宛如兵天降一般。
李容发不等他们反应,举起战刀来,咔嚓咔嚓,便枭掉了几个首级。
「杀呀!」十余名湘勇一起端着长毛,朝着李容发攒刺过来。
李容发毫不畏惧,也大叫着,一轮噼砍。
湘勇被他的气势震慑,吓得都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嫌隙,足够为后面的太平军争取了时间。
转眼之间,已经有七八名圣兵也翻墙而过,和围上来的湘勇混战。
登墙的太平军越来越多,墙头上的湘勇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纷纷丢下长矛,转身逃命。
「去把下面的寨门打开,放我们的人进来!」李容发喊道。
寨门终于被缓缓打开,早已候在外头的骑兵蜂拥而入,对着正在填装枪子火药的湘勇一顿噼砍。
紫金山上。
李臣典发现九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想起自己在几天前还信誓旦旦,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让李容发再踏一遍营地,可是眼看着,他煞费苦心筑起来的营垒,似乎又被攻破了。
「众将士,随我一起杀下山去!」李臣典不等曾国荃开口,就已经下令了。
「你干什么?」曾国荃回头问道。
「去截住他!」「回来!」曾国荃说,「本帅想了想,让他去吧!这样的人在城里,难免是心腹大患。
他出去了也好,省得到时候给我们添麻烦!」「可是,今天若不截住他,保不准他哪天又杀回来了!」曾国荃道:「这小长毛不是一直在句容一带活动吗?前两天本帅听说,李抚台的一部人马已经开到了那里,而且席帅的精毅营也在朝着那里开拔。
到时候,这个烫手的山芋,就交给他们两个人去处理吧!哎呀,本帅有些乏了,这天京城已经打了两年多了,什么时候才能被拔下啊!我还是先回营房里去,听几个小曲,喝几盏茶,休息一下!」说罢,伸了个懒腰,便进了营房之内。
李容发还是冲透了湘勇的营地,可是回过头来一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已是三三两两。
「陈将军,」李容发问陈承琦道,「多少弟兄跟着我们一起杀出来了?」陈承琦一脸悲观:「不到两千人!而且,忠二殿下,你不要忘了,我们还要纵穿整个苏南。
那里,现在可都是清妖的地盘啊!」李容发道:「先到我们的据点句容去休整一下再说,至于后面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天京。
隔着十几里地,他彷佛看到了城头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像夜空里的一轮明月似的,让他牵挂和着迷。
只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手下的那不到两千的人马,还有没有重新杀出来的底气。
天王府,天府台。
群臣已经散尽,幼天王站在一棵大树下。
树枝上,挂着一只鸟笼,里面关了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
这是幼天王最喜爱的宠物了,他用一根干枯的稻草在不停地逗着这只鹦鹉。
「快!念一段祷词给朕听听!」幼天王像对人说话似的,对鹦鹉道。
「赞美上帝,为天圣父……」鹦鹉也跟真的人一样,居然念起了太平天国的祷词。
「陛下!」傅善祥来了,手里捧着一摞已经被整理过的奏章,「这是我从忠王那里取来的折子,你要不要过目?」「不用了!」幼天王转过身道,「朕不看,看了也看不懂,你和忠王商量着办事就行!」「是!」傅善祥说完,正要退下。
「慢着!」幼天王道,「老天王的遗诏里,有一条好像说,等他归天之后,就放你自由是吗?」「是!」「朕能不能抗旨?」「啊?你说什么?」傅善祥抬起头问。
「朕不想让你离开朕!」幼天王走到傅善祥的跟前,目光直视着她道,「你是太平天国之花,把你留在天王府,不仅能赏心悦目,而且还能让你像伺候老天王一样伺候朕,两全其美!」傅善祥的头垂得更低了,自从那次事件后,当她站在幼天王跟前时,就像被人扒光了一样,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朕听说,那次你被朕的姑母教训了一顿,可有此事?」「陛下说得没错!」「掌朝仪,」幼天王忽然要去捉傅善祥的手,却不料,傅善祥像早有准备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幼天王也不紧逼,道,「现在是朕掌权,只要你留在天王府,今后朕的姑母,绝不敢动你!」「陛下,臣没有想过要离开太平天国!」傅善祥道。
「啊?」这回,轮到幼天王吃惊了。
傅善祥从考中女状元起,已经和太平天国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割舍不断。
虽然,她在天国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人生,看尽了悲欢离合,享受过极尽的荣宠,也受过难以启齿的委屈,可是,她依然相信自己的天国的人。
太平天国已经穷途末路,她也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幼天王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又想去捉傅善祥的手。
可是,傅善祥又退了一步。
「你敢拒绝朕?」幼天王不悦了。
「臣不敢!只是……违背天伦之事,臣是宁死都做不出来的!」「宁死?」幼天王道,「朕倒是想看看,你怎么个宁死法?来人,把掌朝仪带到朕的寝宫里去!」来的人是司琴。
司琴看了看傅善祥,却没有动手。
幼天王大怒,指着司琴道:「朕不要你伺候了,你滚!来人!来人!」幼天王不停地大喊着,把天王府里的女官都召了过来。
他指着那些女官喊道:「你们要是谁不听朕的话,朕就把你们全都杀了!」女官们站在傅善祥的身边,小声地道:「掌朝仪,你看……」傅善祥把手中的奏章塞到司琴的手中,道:「不牢你们动手,我自己来!」说罢,缓缓地向着幼天王的寝宫里走去。
幼天王和老天王的父子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登基之后,也似乎急着要和老天王划出一道界限来似的,听政议事,都在荣光殿,就连寝宫,也沿用着自己原来的住处。
不过,他把老天王藏在书房里的那套四书五经都搬了过来。
洪秀全不让儿子看这些书,但是洪天贵福总是看到他父王在偷偷地自己看这些书,看完之后,又扔进火堆里烧了。
可是,他的书房里,永远也不缺这类书。
洪天贵福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想要好好翻翻这些书,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傅善祥走进幼天王的寝宫,发现殿内冰凉得出,尽管已经入夏,但空气依然像是会结冰一样。
在幼天王的眼中,他和老天王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他不过是继承了父亲的江山而已,同时被继承过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文臣武将,和她们这样的女人。
傅善祥又一次在命运之前,感到无力。
当她还呆呆地站着不动时,忽然从寝殿的阴暗处走出两位女官来,不由分说地,将傅善祥捉了起来,一把按在了龙床上。
自己已经默认了幼天王的要求,她们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傅善祥顿时紧张起来,喊道:「你们干什么?」【最新发布地址: 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