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为虎作伥”的典故,基本可以断定这金瞳大汉是一只虎妖,只是不知道,与柳晓暮那种修道近六百年的狐妖相比,孰强孰弱。
远处那道黑影陡然咧嘴、冷然一笑:“妖孽,你滥杀无辜、私蓄阴魂,又以妖术迫使伥鬼作乱,已经坏了三界律条,快随我去阴司伏法!”
杨朝夕被声音吸引,仔细向黑影看去,却是昨夜刚认识的钟九道。
金瞳大汉浑身微抖,仍旧强硬道:“你是何方鬼物?竟来管我妖族的闲事!找死!”
说完,竟调转方向,朝杨朝夕奔来。罗柔尸身如影随形、跟在虎妖后面。
“一道化身罢了,也敢在此叫嚣!”钟九道冷笑一声,不紧不慢掏出一枚比巴掌大些的铜镜,对着逃跑的金瞳大汉照去。
只见一束金光射出,瞬间笼罩住金瞳大汉,金瞳大汉身形止住不前、兀自奔跑不休。然而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小,最后化为一枚光点,被铜镜吸纳进去。
攀在金瞳大汉身上的几十道伥鬼,则一哄而散、四下逃窜。
钟九道身形迅速拉近,瞬间在半空划出几十道黑影,将伥鬼尽数捉住。又抽出一根透若无物的绳索,将伥鬼们的双腿捆起,仿佛一束柴薪那般、背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蓟州北面,嵯峨山岭间,宛如长龙的城堑,伏行在高耸的山脊。
一名金瞳大汉盘坐在城堑的烽火台上,身上弥漫的黑气陡然一滞、便消散开来。只听这金瞳大汉一声暴喝:“你是何人?竟敢收我化身!岂有此理!”
暴喝响彻群山、远远传开,夜行的百兽无不颤栗……
虎妖分身刚被收走,罗柔尸身便倒在了积水中。一只伥鬼蹲在旁边看着尸身,双肩颤抖,楚楚可怜。
杨朝夕从震惊与呆滞中醒来,壮着胆子向那伥鬼靠过去。走到近处,也隐约看清了这只伥鬼的面目,竟与罗柔一模一样!
杨朝夕恍然,这便是罗柔的阴魂了。之前被虎妖摄住、沦为伥鬼,该是身不由己。看着尸身与阴魂,想起她临死前的遭遇,不禁为之黯然。
正要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却听见钟九道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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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有别,生人勿近!若不想她再度尸变、化为僵煞,你便住手!”
杨朝夕只好悻悻地将手缩回。
罗柔的阴魂似已察觉、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钟九道、面露畏惧之色。双唇一张一翕、幽幽的声音响起:“鬼差……大人……饶命……”
钟九道面无表情,一把揪起阴魂脚踝、就往嘴里塞去。杨朝夕一声惊呼:“住手!放开她!”
阴魂亦是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叫声中不止有惊恐,还有对这无情尘世的一份留恋。
钟九道停住动作,偏过头来、露出比哭还难看的一笑:“给我个理由。”
阴魂形体倒悬、浑身未着片缕,兀自挣扎不休。
杨朝夕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钟前辈,你也是枉死之魂,该最明白她心中的怨忿。我辈修道,追慕长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贪生怕死。她横遭恶行、直至气绝,对于生时的眷恋,更胜同道之人!
娘从小便教我,世间多是用心险恶之人,却少有为非作歹的鬼。倘若她只是被妖物驱使、并未造成杀孽,便请钟前辈存一份善念,莫绝了她轮回转世之路!”
钟九道久久不语,眼中似有晶莹渗出,干咳了几声才道:“小道士,我承认、被你娘的话感动了……只是她入不入得了轮回,还须拘回九幽冥府、三堂会审后,才能判定。今日便卖你个薄面、嘴下留魂。”
杨朝夕明白,以钟九道刚直不阿的性格、这番话已是最大的让步了,便恭敬拱手道:“小道谢过钟前辈!自今而后,我愿造您神位、久为供奉、香火不绝!”
钟九道点点头:“我乃九幽冥府罚恶司判官,真名想必你早猜到了。但冥府之鬼行走人寰,不露行迹、不称真名。所以,你我相见之事,切勿向旁人提起。切记!”
钟九道说完,身影竟迅速淡去、直至消散,唯有话音还在耳边回荡。
杨朝夕愣了半晌,品味着他话中之意,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摇摇头,将目光重新投注到罗柔尸身上。
借着敏锐的六识,杨朝夕端详起罗柔尸身:
脸庞、脖颈、手臂、双腿……生前惨遭凌虐的痕迹,依稀可辨。长发凌乱、夹着草叶污泥,碎裂的襦衫、间裙、腰裙等胡乱地捆在身上。一片片青紫的皮肤暴露出来,缀满雨水,不胜凄凉。
杨朝夕站起来,拱手行了一礼:“得罪了,罗师姊。”
语罢便俯下身来,替她将袹複、短襦、短袴、长衫、长袴等衣物,一件件重新穿好。又将自己湿透的襕袍脱下、拧干,为她裹上。
接着伸出手掌、在她眼帘拂过,将那不肯瞑目的双眼、轻轻阖上。才慢慢将她捧起,踏着满街雨水,如释重负地向择善坊行去。
如果记忆无误,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生离死别。一位曾经相熟的女子,在遭遇了几乎最耻辱、最残暴的对待后,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给他本就伤怀的心境,又蒙了一层阴影。
赶回择善坊时,关于陈府三小姐的归属,已经尘埃落定。
张武侯本占着先机、又有尉迟渊等一众道士帮腔,加上参与行动的不良卫和道士中多人负伤,那些半路横插进来的和尚,才放弃了截胡的想法。转而要求张武侯明日禀报时,提一嘴释门僧众的增援之功,好在河南尹、陈少尹面前,再结一道善缘。
杨朝夕将罗柔尸身带回到佟春溪等人面前,不免又勾出了许多眼泪。张武侯略显尴尬地致了歉,便借故出去了,不敢再去看许梅香锋锐如刀的眼神。
张武侯出了佟春溪等女眷的房间,径直来到安顿着一众道人的正堂。受伤的道士和不良卫或坐或躺,几乎挤满了整个正堂。
一些不良卫在老丐的指点下,给伤者进行止血包扎,对于被女尸咬过的伤者,则将碾碎的糯米洒在咬出的伤口上,反复多次,才渐渐将尸毒拔除掉。
张武侯细细看过一圈,发现伤者多是轻伤、重伤者不过一掌之数,并无因公殉难之人,心中沉重才舒缓了许多。正要松一口气,大堂一角却传来争吵之声。
张武侯转头望去,只见老丐冷冷盯着一位道人:“曲炳玉,多年未见,武艺没什么长进、脾气倒是越来越臭!老乞儿我来给你徒弟治伤,你不感恩戴德也罢、竟然恶语相向!以为我打不过你么……”
曲炳玉身为通玄观观主,被一个逐出观门的师弟当众呵斥,脸上岂能挂住?越发气急败坏:“龙在田!你一个犯戒之人,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你将我徒弟创口撕开、又是什么居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