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真人也是诧异:“以布施度人,这老僧倒是高明。你等若不肯接,便是倨傲无礼之态,于礼节上有亏。若是接了,便是承迎释门修习之法,等于是低头了。那么最后如何呢?”
尉迟真人却是苦笑:“当时在场的许多老僧皆微笑不言,竟对此事一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态度,着实令人恼怒。我便自作主张,上去将那《摩诃婆罗瑜伽》接过,给那老僧抱拳行礼,便以江湖之仪受了他这恩惠。待转过身来,却发现同道中人皆是不屑,尔后在道门之中,我便有了这‘假道真禅’的诨号了。”
公孙真人闻之解颐:“这事我却不知了。只是一直以为尉迟道兄触类旁通、学融三教,却原来有这么一番苦衷在里头。”
尉迟真人无奈笑笑:“都是故事了。倒是那《摩诃婆罗瑜伽》却颇有些意思,里面没有几句经文,全是些冥寂观想、抻骨柔筋的图案。我便取来练了一些,反而将家传的‘夺槊拳’,发挥出许多意料之外的威势。那时我才渐渐明白,内外兼修是怎样的一条通途,便也觉得金丹成仙、实在虚无缥缈。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当年玄同老弟‘练气锻体’的倡议来。”
公孙真人也想到当年之事,笑意更浓:“当年同尉迟道兄一见如故,虽然道见不同,却只是君子之争。便是武艺这门,同样是家传的艺业,尉迟道兄这行功之法,才算得上是奇遇。”
尉迟真人便不再赘言,从怀里掏出一份经折道:“这便是那《摩诃婆罗瑜伽》,愚兄闲时手绘。画工粗浅,却也是照模照样,可供玄同老弟这些弟子修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所用。”公孙真人忙接下经卷,郑重拜谢了一番。
公孙、尉迟二人且走且言,渐渐便出了演武场。两边徒弟仍在场上互相演示,便是要将方才未明之处,尽数弄得明白。尉迟真人却将公孙真人引至自己靖室之中,烹了茶汤,以半透琉璃盏盛了,奉至公孙真人身前。
公孙真人自茶案上捧起这琉璃盏,只见汤色青碧、碎叶白嫩,将琉璃盏充填成一方剔透的琥珀。幽凉茶香自盏中升腾而上,经久不散,沁人心脾。轻呷在口,顿觉齿颊生香、凉意灌喉,汩汩玉津自舌根生起。仿佛一团元神,便欲破顶而出。不禁赞道:“美哉!”
尉迟真人得意笑道:“这便是今年新炒的白露茶,申州一个入了军籍的弟子,前几日过来探望老道时所留。一杯入口,的确是苦尽甘来、妙用无穷!”
公孙真人又讨了一杯喝下,才徐徐笑道:“尉迟道兄引我至此,怕不光是为品茗论道这些事吧?”
尉迟真人这才一改平日闲适之态,正了正颜色道:“王宫使知我与你有旧,已传我过去几次,他所图的,便是那柄‘如水剑’,还有从中可寻的拔擢机会。当年城破,我等皆被贼兵胁迫,做了些荒诞悖谬之事。但接你密信之后,我便将这‘如水剑’的典故穿凿附会了一番,在洛阳城中四处散播。只是并未曾与人提到过你,众人也皆以为我是操纵之人。却不知这王宫使,又从何处得知与你的关联?”
公孙真人皱眉想了想才道:“我却也只是经手之人,背后通盘运筹的、却不便告知道兄,此节当年便与你说过。世上本无‘如水剑’,只不过是把一个虚构的香饵,抛在安禄山手里,引得江湖游侠觊觎,给他制造些麻烦罢了。却不料江湖草野之力,毕竟难聚,虽有人行险刺杀,却都劳而无功,反被贼首所杀。如今那方古碑,也已是踪迹杳杳、遍寻不得了。”
尉迟真人叹了口气:“如今你便说世上本无‘如水剑’,又有几人肯信?王宫使既然将此剑当做一次莫大机缘,定是深信不疑了。他如今还有些耐心,不至于调用行营兵力,只是须得寻个妥当理由,将此事交代过去才好。至于你那家传的‘公孙剑法’,愚兄也只是好奇,并没有强求之意,你所要提防的,也不过是展不休等寥寥几人。”
公孙真人这时却反客为主,将那烹茶的铜壶拎起,给尉迟真人斟了,才道:“多谢尉迟道兄提醒,我便再做些提防措施,也就是了。‘如水剑’之事,本是信手为之,却不料横生出这许多枝节来。我心里已有应对之言,若王宫使再问及此事,不妨直接挑明,由我亲自登门拜谒,与他说去。”
尉迟真人将盏中香茗一口咽下,从怀中摸出一枚“开元通宝”,才道:“愚兄也是思虑多日,寻不到一个万全之法来。实话说来,我之性情,便如昨夜那弈棋、方中藏圆。而玄同老弟你,却如这枚大钱,圆中有方。愚兄此番啰嗦,便是希望你心里有数,即便要与那王宫使对质,也要忍住一些,切莫生出龃龉来。”
公孙真人便起了身,拱手道:“尉迟道兄,这番推心置腹之言,我定谨记在心。他是朝廷要员,想求显达厚禄,我便不阻断他的念想,也就是了。”
两人又互斟了一番茶汤,说了些别的闲话,才各自散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