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少夫人离开了,云莞才道:“周大人心志坚定。”
周修文知晓云莞在说什么,淡淡道:“是非功过,留与春秋,自有后人平定。”
云莞闻言一愣,再次感叹道:“周大人是个好官。”
周修文对此不以为意,“云姑娘方才说,还想再买下一块土地是何意?”
这便是云莞来找周修文的第二个目的。
“大人如今鼓励农耕,即便官府赈贷,对于如今的百姓而言,依旧困难,所以,云莞想盘下太平镇周边田地,雇佣长短工,如此,既能解决开荒之困,也能解决大人赈工之事。”
云莞说完,便定定地看着周修文。
想要获得土地的经营权,还需通过官府这一道。
周修文表情似乎并无多少变化,面容依旧冷肃:“云姑娘既拿下了城西的大片土地荒园,可还有余钱经营土地?”
云莞含笑道:“大人只说,肯不肯交与云莞来做,大人若肯,我保证今年秋收,必定再让大人瞧见当日在上林村夏收的景象。”
周修文不由得想起了当时田间地头,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再念及如今陵阳各处,可谓民生凋敝,只定定地看着云莞,不知为何,他心中便笃定,这位尚未及笄的少女,是能扭转陵阳如今百废待兴局面的关键之人。
周修文最终答应了云莞的要求。
周修文的怀疑其实并无道理,云家发家的时间不久,手头确实并无购置打量田地、兴建大批园林的金钱。
但是,云莞有萧家送上的聘礼。
萧韫之得知云莞拿着自己送的聘礼去购买大块田地,打算在陵阳兴建土木,竟十分高兴:“如此一来,阿莞日后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尚未成亲呢,聘礼便已经被花光了,萧韫之乐见其成。
云莞眯了眯眼:“我有说过可能会后悔?”
萧韫之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道:“自然不会,阿莞若是后悔了,到何处去寻如我这样的如意郎君。”
云莞嗔了对方一眼:“厚脸皮!”
萧大公子向来脸皮很厚,毫不羞愧地应下了这个“骂名”,甚至还非常积极地帮云莞处理购买田地之事,生怕云莞后悔了,不将聘礼拿去用一般。
于他而言,最好阿莞把聘礼全都用光了,这样他们之间的牵连便永远也割舍不开,若是阿莞没钱了,他便继续给她奉上金山银山。
但云莞却不用任何一个云家的名义来做这些事情,不论是太平镇周边大片的土地,还是城西地块地修建。
有时候,手中聚集着大量的财富,也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便如同她在西甸的生意,也并非以自己的名义来做一般。
她爱财,在能力没有达到能自如应对一切麻烦,让人不敢触其锋芒的程度时,却也不太想惹麻烦上门。
因此,众人只晓得江东有一富商盘下了太平镇周边乡村的上千亩土地,而云家颇有生意经的阿莞,获得了土地暂时的经营代理之权,雇佣百姓做长工短工耕种,不但有工钱,收成之后,还能赠送一定的米粮。
一时间,百姓纷纷来打探消息,希望能被雇佣做云家的长工短工。
云莞所要的,便是这般效果,果断将原先上林村和附近几个乡村的壮年男子全部召集了起来,汇成一批四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在新盘下的土地上锄地耕地,一边耕地,一边种植大量高粱、黄豆、棉花等高产农作物。
一时间,洪水带来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不少,人们投入田地的耕种之中,便是骂周修文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又不知从哪里传了些话来,说周大人这般大肆兴建土木,乃为老百姓谋生计。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的,越说越多,人们倒也不是不分是非,只是更看重眼前利益,如此这般说来,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一时间,骂周修文的声音,又变成了夸赞他另辟蹊径、智非寻常之类云云。
云莞听着便觉得好笑:“人说,民水君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大抵如是,老百姓的愿望就是这般简单,他们不懂政令,大多数时候,也不晓得朝廷官府的各项条文法令意味着什么,却只晓得,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人便是可拥戴之人。”
萧韫之听罢,沉吟半晌:“阿莞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云莞失笑。
萧韫之瞧着她这段时间,不似先前那般常时常愁容,因着忙碌了起来,越发容光焕发,心中也放心了许多。
而经过了这么些时日,云家也在恢复生机。
云玉娘的身体大好,也从云承德失踪的伤痛之中回过神来。
即便如今依旧没有云承德的消息,即便许许多多被洪水冲走的乡民,已经在下游寻到了尸首。
但不论是云玉娘还是云莞,却越来越相信,云承德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
阿爹,只是暂时没有回家。
水灾不比北方的雪灾,一整个冬日,都无法进行生产,大水过去之后,生产与生活便慢慢恢复之中。
陵阳城的人间至味也已经重新开业。
云怀诚自那一日悲痛大哭以至于晕厥一场之后,再醒来,便不似从前那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折腾自己。
但他换了另一种方式,几乎不回家中,日日宿在人间至味的后院,比任何时候,甚至比云家当年刚刚开店的时候,做的还要艰苦。
当日与桃花准备成亲时候的新房里,一切未变,却等不着它的主人们回去了。
只是……云莞觉得,二哥也变得不那么爱说话了,他不似折磨自己,又似让自己变成了个陀螺一般,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将生意打理得极好,甚至比从前更好。
当日,那一把簪子,随着放入了桃花的灵柩一道入葬,他说过,那簪子,是代替他陪伴桃花,便不会拿走,但他却将彩丝阁里,所有桃花亲手绣出来的荷包、手帕、鞋子等全部带走了,云莞也发现,二哥身上带着的荷包,甚至穿着的衣服样式,皆是桃花原先设想剪裁过的样式。
或者说,是桃花曾经做过的,哪怕并不合他的身,他依旧穿在身上。
而他从前的,其余的不是桃花做的衣裳,全部被扔在了柜子的角落。
云莞与云珍儿瞧着,隐隐有些担忧,即便想再劝说两句,也无从劝说。
随着云莞在田间越发忙碌,云怀诚主动请缨:“阿莞,如今我顾着城里人间至味的生意还有余力,你若是放心二哥,二哥便替你再看管翠珠阁的生意,另外,彩丝阁也当迁往陵阳了,虽然发了大水,耽误了不少事情,但此事早已提上日程,如今也该准备准备了,你忙着镇上田地之事,此事二哥来替你处理。”
云莞隐隐担忧:“二哥,你一人忙不过来的,我担心你身体吃不消。”
云怀诚的确消瘦了不少,脸色久不见红润,青白青白的,闻言只是笑了笑:“无碍,二哥做这点事情的力气总是有的,何况,多做事才好,忙一点,二哥也觉得好过一些。”
云莞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我让彩丝阁的掌柜的帮你一道,镇上的彩丝阁,便暂时交与水绿和几位姐姐了。”
云怀诚应了下来,与云莞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便又匆匆离去了。
“强极则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看着云怀诚离开的背影,云莞低声呢喃道,“我不太想二哥这般折磨自己,但好似,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萧韫之摸了摸她的脑袋:“阿莞,别想太多,若非如此,二哥会更加难受。”
云莞轻叹了一声,终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