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寻豫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一双失神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面色无助而绝望，一双手因为冰冷而颤到指尖，嘴唇也早早地就失了血色，喉咙紧得发甜发痛，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殿下，记得，不要忘了防着皇帝，他手中的那份伪造的遗诏是去母留子，在殿下未有子嗣之前可保殿下无虞，只是子嗣一旦出世，当以真正的圣旨昭告天下，介于天下悠悠之口，皇帝便不会敢再对您动手……”周从细细地嘱咐着。

梁寻豫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混在周从吐出的鲜血之中，艰难地哽咽的说道：“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都明白……”

“殿下，不要哭。”周从已经渐渐失去了力气，饶是有一身绝世武功，能拖延的时间不过也只有这么长罢了。

“你可以不死的，你明明可以不这么做的……”梁寻豫绝望的摇头说道。

“不，若不如此，必然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若侦监司机构一息尚存，并且掌握在皇帝手中，皇帝……皇帝随时都可以悄无声息地对您下手。这样的话，”周从浅笑，“又怎么行呢？”

“老奴可是接了陛下的旨意要护您百岁无忧啊……”周从幽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梁寻豫只觉得心头一阵闷痛，木然而绝望地垂下眸子去，看那一地的，大摊的血迹。

梁寻豫心下既不舍得他走，又希望他能落得一身轻松。

她知道，他这么多年有多累，那颗残破不堪的心一直都是因为心中那份强烈的家国情怀而苦苦撑着，为了答应先帝的一诺，而踽踽独行。

这么多年，梁寻豫从来都过得还算安稳，因为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日下行撑着，他永远沉着冷静，他永远有对策，他永远是最后的赢家，他永远巍峨不动，给她最大的包容和安心，用自己的身躯在前为她扛下一片天地。

他是她最后的退路。

是她孤独中得以取暖的一盏明灯，是晦暗岁月中狠狠拉她一把，不放弃也不躲避的那个永远都在的人。

可是这个人，现在要死了。

以身祭国，以血铭志。

周从的目光已经渐渐涣散，他微笑起来，缓缓道：“老奴没有违背陛下的遗愿……”

梁寻豫微微抬眸，心知他说的是自己的父皇。

或许在日下行心里，只有父皇才是他的陛下，只有自己，才是他的殿下。

“老奴完成了……”

“是，”梁寻豫已然泪流满面，再三平静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开口道，“您完成了。”

他不但完成了，甚至连父皇说过日下行与长公主非死不得见，他都一字不差的做到了。

这个人脑海中有千般思量万般谋划，可心底却不是流动着乌黑的血，而是满腹鲜红，一腔热血，这颗心一生只为一个信念跳动，信念达成，他亦为自己寻了最好的去处。

人世间污浊，不配周掌司。

“朝堂误您终生，我替父皇……谢谢您。”梁寻豫泪垂眼睫，鼻息抽动，缓缓，缓缓地说。

周从缓缓地摇了摇头，唇间勾笑，简短道，“有恩报恩，我心甘情愿……此后老奴不能陪侍左右了，殿下……珍重。”

梁寻豫半个字都说不出，双眸红透，只是不断地擦去他唇边的鲜血，双手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周从的气息越来越弱。

“祝殿下此后，百年千岁……万喜万般宜。”

“四海清，九州合，千秋享平乐，万代永安康。”

周从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眸光中带着穿透岁月的期盼与祝愿，温暖与爱怜。

“殿下要好好活着，人世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