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改变世界,便必须融入世界。
所以,他在饭桌上尽量勉强自己拿出人脉王应有的水准。
旁人有意迎合他这富一代、天才战士、学霸、网红。
他也摆出喜欢与人打交道的社交达人模样。
起初时,这顿饭吃得可谓宾主尽欢。
或许是任重在内心深处太渴望得到这种平淡而真实的人生。
饭桌上,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迷失。
但任重最终还是从这美妙的幻觉中醒了过来。
问题的开端源自先前那名打扮精致的女子,任重知道她的名字叫李若玲,一个中规中矩的秀气名字。
在同班学员中,她的颜值应该是最能打的,再配合上精心搭配的妆容与着装,让她的气质更显拔群。
李若玲对任重比吴大嘴巴还热情,老早就抢占了任重身边的座位,在饭桌上也谈吐高雅而不失热情,热乎而不失风度,特别擅长搞气氛。
如果拿到“古代”的mba班里去,她一定是能熟练游走于诸多总裁高管中的惊艳一枝花。
饭吃到一半时,李若玲找到个特别不错的话题。
她端起果酒酒杯,对任重说道:“任总,昨天你上传到每日头条里的视频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万的付费次数。你这是要发财啊,恭喜恭喜,我敬你一杯。”
任重与她轻轻一碰,“还行。”
李若玲将杯中果酒一口闷下,“任总你可真谦虚。怎么能叫还行呢?你这一石三鸟很厉害。既扩大了星火镇的狩猎区,又趁魔婴这种罕见的六级墟兽尚未完成进阶时先下手为强,同时还利用这视频在网上一炮而红。按照你的定价,算下来你都能分个七八千万。这才一天呢!后面还会更多!”
给人这般吹嘘,任重倒的确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还好。”
李若玲乘胜追击,“但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任总你本人。我看了源星卫视对你的采访。魔婴真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换个人,绝对不可能零成本无伤灭了六级墟兽。”
任重一愣,“零成本?”
李若玲:“武器这东西用了再买呗,光只是你的视频就超额回本了啊。”
任重:“无伤?”
李若玲:“对啊,无伤。战斗是昨天的事,今天你就跑学院来上课了,你看你都没掉一层皮。”
任重嘴角一抽。
他想说,并不是无伤。
算上雇佣军和星火镇内的拾荒者,阵亡人数共有二十余人。
受到重伤,如果得不到分子再造仪便不可能痊愈的终生残疾者也有近百人。
昨天他与阵亡者家属亲朋见面时,这些拿了抚恤金的人的哭声与泪水依然历历在目。
这怎么也说不上无伤。
荒人的命也是命。
但任重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点头,“是。无伤。挺好。”
旁边的吴大嘴巴也凑上来问道:“任总我也看过你公布的作战方案,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计划的?不瞒你说,我家也是开资源回收公司起家的,我爸也亲自带过团。我爸说,假如他拿出和你同等的实力来对付魔婴。抛开你亲自进入魔婴之口那手不说,那能让别人去做。就说常规兵力里,至少也得死掉上千个荒人。以前我爸还真做过和你差不多的事,组织了一万多人对付两个六级墟兽,死了两千多人呢。”
旁边终于有人捧吴大嘴巴这小土豪了。
旁人夸到:“吴哥你父亲也挺了不起的啊,只是两千来个荒人而已,损耗又不大,要不得多少钱。每个人只需要给镇府补个几十点而已,折算下来才百万开支,一样有得赚。”
吴大嘴巴憨厚挠头,“那还是不能和任总比啊。”
任重愣住了。
只是?两千?而已?
他为自己今天刚到教室时的想法而忏悔。
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这些人依然是面目可憎的。
尽管他对此并不意外,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心里却还是难以言喻地觉得扭曲。
自己与这些公民的三观截然不同,仿佛夏虫不可语冰。
任重又回忆起上午所学的理论课程。
在上午的理论课里,关于新矿开掘有一个成本控制的说法。
那是官方教材。
在这教材描述的成本控制项目里,荒人被列进了耗材成本一栏。
当过新矿掘进工的他本人对此感受很深。
在公民的常规认知中,荒人真不算人。
如果自己告诉其他人,荒人也是人,荒人的命也是命,不是区区几十点就能概括的数字,更不是什么耗材般的损耗,其他人反而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其实昨天他就有了新的疑惑。
他看过自己的视频下的评论区,大多都是喊666,吹捧说他“无伤打怪”的神级指挥艺术。
当时任重虽然心有不满,但总不能隔着网线去喷人。
可身边这些人在现实里也这番态度,巨大的扭曲感便扑面而来。
但他甚至不能责备其他人。
这都是源星商业协会与九大企业一直在给公民们潜移默化灌输的意识。
任重低头看着碗,又看看果酒酒杯。
这饭菜,突然不香了。
这酒杯里盛放着的甜酿果酒突然变得殷红如血。
他身边的其他人又再度聊开去。
吴大嘴巴说到了他父亲的事。
有人说死了两千多人还是挺那啥的,这或许是个“好人”。
又有人站出来举例,此人聊到了最近发生在源星南半球的墟兽狂潮之灾。
突然爆发的墟兽潮将一个上万人的荒人部落牢牢困住超过两个月,切断了部落的物资运输线,导致廉价的合成食物无法运送过去。
当协会这边终于受孟都集团的委托,派遣军队准备去将该部落里剩余的荒人接往孟都集团实验室时,又发现这群荒人早已在自相残杀中仅剩三千余人。
这人绘声绘色道:“你们是不知道那场景,我表哥就在部队里,他拍了视频给我,贼刺激。好多人大腿都被吃得差不多了,还有人把自己的小娃子和别人换着吃。简直没人性,所以荒人死多少管我们什么事呢?他们自己都没把自己当人嘛。所以吴哥的老爸没做错什么啊!”
李若玲疑惑道:“等等,我不明白。吃不上合成食物,可以吃天然食物啊?”
有人质疑:“哪来天然食物?”
李若玲:“自己种呗,又不麻烦。”
任重闻言,只觉得浑身不适。
他真想问这李若玲。
种?地呢?种子呢?在哪?
更诡异的是,这些公民们竟真又就着李若玲这话题聊了起来。
但这话题很快过去,又换成最近角斗场里的火热事件。
众人也聊到了任重看过的那视频,那场发生在第十角斗场里的四级战士越阶迎战五级机甲战士的视频。
还有人好奇问任重,他与那完成越级战的公民谁更厉害。
任重只说“我不知道。”
他不想说话了。
他感受到巨大的隔阂。
在青年公民们的光鲜亮丽表面下,藏纳着的是无法形容的冷漠与嗜血。
经年久月的公民与荒人制度已经彻底扭曲了这些人的认知。
马达福、马潇凌和鞠清濛那样的人是异类,这些才是正常人。
最后,吴大嘴巴满是热乎地问任重,他家里最近刚收了几十个容貌姣好地荒人女子,他用不完,问任重有没兴趣带回去玩玩。
很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大嘴巴调查了一下任重的资料,知道了他“lsp”的人设。
任重微笑摇头,“不了,我有女人。行了,你们先聊吧,我吃饱了,看书去了。”
说完,他起身就走。
其他人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愤怒,只觉他这人果真是学霸。
了不起。
独自行走在校园里,任重仰头望着天空穹顶,望着那些飞来飞去的刻意培养出来的漂亮鸟儿。
他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
但他心里却想着,在“网”的注视之下,自己连愤怒都不敢发泄。
真是个荒诞丑陋的世界。
以及恶毒的网。
以及更恶毒的协会。
我该怎么做,才能撕碎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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