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亭岂是易与之辈?这以退为进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等华亭或松江民变,朝廷还压得住舆论?到那时,皇上也要灰头土脸!”
王以修以前没往这方面去想,见海瑞抽丝剥茧将徐阶的心思看得明白,说的头头是道,吓得脸色苍白。结巴道:“未......未必如此吧?若按大人所说,这徐华亭就不怕遗祸子孙?”
海瑞听了,冷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徐家表面上是地多,其实他家的铺子更多!他家的生丝,大量往日本走私,这才是江南大族获利的大头!要不他占那么多桑田干什么?掌握定价权耳!”
讲到此处,海瑞把自己的思路也讲清晰了。此前他虽然掌握了徐家这些内幕,但未结合此次退田之事全盘考虑,今日跟王以修一番恳谈,这才发觉徐阶隐藏在退田后面的通盘谋算。
喝了口茶水,海瑞继续说道:“这江南从嘉靖闹倭开始,大族就和朝廷不是一心,这手腕子不掰断一个,分不出胜负。再说,徐家明明知道自家生丝卖去哪里,但走私的事儿却一点不沾,皇上还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处置老臣?此次徐家再退了田,凭这德声已立于不败之地,说什么祸延子孙?”
王以修听到此处,抽了一口凉气,脑瓜子嗡嗡的,那汗珠子如同黄豆一般在脸上直淌。他抓住海瑞的手,跪地哭道:“大人救命啊!若真如大人这般说,我岂不是如蝼蚁一般,能上吊就算好的!”
海瑞忙安慰他几句,待他坐稳了,自己又将朝廷、江南、徐家三方博弈的过程通盘想了一遍,纳闷道:“看不懂朝廷为何此时要收拾徐家,隆庆三年时是高拱主事,防着徐阶起复——我不过是从中因势利导罢了。现如今江南这个大脓包未曾显出溃烂之相,朝廷的精力都在东北,皇上又何必操切?”
说道此处,海瑞也吓出一头汗,边揣测边道:“莫不是皇上等不得,要在江南推开‘一条鞭法’?如此才拿徐家来杀猴儆鸡?太急了,太急了呀!”
王以修可不管皇帝是如何想的,拉着海瑞的手道:“大人啊,别想那些个了,这现今之计,如何措置嘛?若这几日真起了民变砍起老壳来,这松江一府,恐不是好耍子的哟!”王以修这是真急了,老家方言都出来了。
海瑞突然一拍大腿道:“明白了!你速速上奏此间情势,再移文蔡国熙——他这兵备道可不仅是架在徐家脖子上的刀,恐怕还是弹压地方的一把利刃,若吾所料不错,他必然已然厉兵秣马,就等着饥民闹事!——如果这事儿闹不起来,也于朝廷不损分毫!”
王以修听了心说您老分析了一大套,这措置手段却有些简单儿戏了。战兢兢问道:“这就完了?移个文就行?”
海瑞道:“这当然不够!你要将衙役快手都洒出去,顺藤摸瓜,将江南之族暗中取事,欲以民变胁迫朝廷的证据抓在手里。若吾所料不错,皇上这是要一刀砍下,如同清理京营一般,把江南的事儿,厘清大半!”
“我此时也想明白皇上为何要起复本官了——若松江乱起,我这个‘南京右佥都御史主理松江退田断案息讼钦差’就立即变成‘巡抚江南督办松江民变专案’大臣!毋庸朝廷再派钦差浪费时间,恐怕——这圣旨草稿都打好了!”
猛地一拍桌子,海瑞怒道:“皇上行事操切而置一府生民于不顾,姑息养奸而行郑伯克段之诡术——老夫......老夫要诤谏于他!”
此时的王以修已经全盘听明白了,这帮子上位者坏银在下一盘好大的棋,而他却连棋子儿都算不上。不由得哭道:“老大人哪,您能堪破这些哑谜,还能升官嗦。可苦了我也!”
“你说皇上姑息养奸,有证据吗?有证据吗?假如这府中真有民变,大黑锅却是板上钉钉,我背定了撒!呜呜,我真傻,我还以为老徐家退了田,我的日子好过了——我是哈批呀我!”
海瑞苦笑道:“还有两策,一是放粮周济饥民——若真有人串联了,这招未必好使;二是打上徐家门去,让他家把仆役收回去改为雇佣——你和我有那般面子吗?”
王以修听了,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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