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从我手中接过盆,向门外走去;我牵了她一只手跟在后头,她没有拒绝,因为,这样一个夜晚,有我作伴,姐姐就不害怕。
我们走过沟壑纵横的雷石凹,就看见灯火辉煌的公共食堂了。
说是灯火辉煌,其实只是在屋里挂了几盏马灯;马灯烧的是煤油,只有公共食堂才烧得起;这和点不起煤油的农家比较已经很“奢侈”了。
那时侯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们家能挂上马灯那该有多么好?公共食堂在老爷庙里,老爷的神象被搬掉后,就成了全村人生命的驿站;从早到晚这里都有人走动。
炊事员是三班倒的,因为,即便是夜晚,地里还有干活的人。
干夜活可以免费喝一碗稀粥,炊事员得给干活的做夜饭。
然而很不公正的是干夜活不要妇女和小孩,要不,我和姐姐、母亲干一晚活,起码能喝一晚粥呀!
可是我们没有那个福分,只能用珍贵的四两粮票来买稀粥。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今夜买稀粥的人真多,他们与我们一样,恐怕都熬不过这个饥饿的夜晚!
我和姐姐排在买稀粥的队列后面,我们前面排的是格过姐。
格过姐比我大五六岁,有十二三了,她兴冲冲地从管理员手中接过粥盆,端着往家里跑,没防顾跌了一跤,粥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稀溜溜的米粥撒了一地。
格过姐吓呆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哭出声来。
她爹闻讯赶来把她领走了,买粥的人群里便响起一片唏嘘声。
这恐怕是格过姐一家人月底里最后的食物吧?可是……
格过姐马失前蹄,给我和姐姐一个沉重的启示。
姐姐说:“我们不买粥了,买淀粉馍吧!”
我同意姐姐的意见,姐姐便把四两粮票递上去;管理员给了我们一块淀粉馍。
何为“淀粉馍”?就是把包谷芯在石碾上碾碎放在大水缸浸泡,沉淀在水底的那些似面非面的东西便是淀粉。
淀粉捞出水后握成团,上笼蒸熟就是食物。
即便这个东西,大家也得用粮票购买。
姐姐捧着淀粉馍像只小鹿在前面奔跑,我像一只精灵,紧紧跟在后头。
回到家,姐姐就把两块淀粉馍递给娘让娘分配。
娘想也没想给我一块,另外一块娘和姐姐每人一半。
我吃得有滋有味时抬头看娘,娘却歪过身子悄悄抹泪水。
我正想把自己的淀粉馍拿给娘吃,娘笑着笑着说:“娘已经有半块了,等你爹把粮食换回来我们就能吃上白馍馍!”
娘说这话时脸上挂满惬意的笑,我和姐姐也都笑了。
奇怪的是,听说能吃到白馍馍了;我的肚子也不怎么饿,一块淀粉只吃了半拉子便放下来打算天明后再吃……
尽管吃上白馍馍是许多年后的事,但娘说的那句话却给了我们很大的期盼;倘若不是这种期盼,我们是很难度过那个荒寒年代的。
事过境迁,我们再没吃过淀粉馍;但期盼却成了一种思维定势,我们总是在困难中期盼成功;期盼胜利,期盼成了一笔用之不尽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