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宽迟疑着皱了皱眉头,看着张堂文那伤感的神色,忍不住挥了挥袖子赶去了面前一直飞舞的蝇虫,“罢了,罢了,我真是欠了你张家的,我去跟张都督求个情,我话先说这儿了,若是张都督咬死了不行,除非你亲自去找袁大总统,不然这事儿你压根就想也别想了!像罗飞声那些人的事,你更别想了,那都是在册的国民党人,你夫人那好歹还是旁的党派,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
张堂文朝着高德宽深躬了一下,“高老板...张堂文感激不尽!”
张春福也跟着躬了身子,高德宽却是厌恶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前不久还想着怎么弄死你呢,今儿就还得帮你去讨情,我高德宽也真是犯贱了!张堂文我告诉你,当初那事儿,你没报官也没怎么为难我,我心底明镜似的,你那人情我记着了!今儿,就当我还情了,从这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是...是...”
高德宽走远了,张春福才扶着张堂文缓缓站直了身子。
张春福看着高德宽那肥嘟嘟的身子消失在拐角,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真的...怀疑张小娘?”
张堂文木讷地看了张春福一眼,那一脸的纯真,让他忍不住再对孩子说谎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拍着张春福的肩头,低声叹道:“福儿...爹这一生,小心谨慎,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对人,也从来都是留了三分余地,家中除了你大娘,爹不曾对人全信,这是在商场上养成的坏习惯,这毛病,让我纵使与家人,都始终相隔一段距离,家中除了你大娘,我何曾交付过全心?便是你亲娘...我也未曾全然相托过...”
张堂文看着已经和他一般高的张春福,语重心长地说道:“福儿,你要记住,人...都是将心比心,对家人,对外人,都是如此...有防备是因为爹吃过亏,但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你若不愿与别人交心,何谈别人对你呢?爹明白的太晚了,家中没有尽享天伦,外面没有几个相互扶持的朋友,所以春福...你不要像爹...要学会包容...学着放开...不要像爹爹这样,只剩下了商贾的尖刻...”
“爹...我觉得...你挺开明的...若不然,我怎么能去南阳公学,能来开封读书...”
“但是爹爹现在很后悔...”
“为什么?”
“爹爹虽说奔波半生,却也享受了福禄,但当我忽然想要随波逐流,做些利国利民之事的时候,进退失据,瞻前顾后,一边送你去上新学,一边竭尽家财去做那些自以为对的事,却丝毫没有考虑过...你尚且年幼,若是因此受到了牵连怎么办?即便功成名就,我却矜持着名声,不愿撰取私财,万贯家财抖落个干净,却不曾给你留什么...”张堂文重重地谈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张春福,头一次朝着儿子低下了头,“爹爹太自私了...既没有勇气全力支持你,又因为一己之私削减了你应得的福荫,爹爹...对不住你...”
“爹...”张春福显然有些意外,被张堂文这一番话说的有些愣住了,他赶紧扶着张堂文,“爹爹不必自责,无论杨先生还是罗先生,都说爹爹是个淡泊名利却又为国为民的义士,还说爹爹不会为名所累,不似他们为了理想抛妻弃子罔顾家族利益,他们都对你推崇备至啊...”
张堂文苦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爹爹没那么伟大...大义有...私情,也有...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圣人...有些事,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很多事,真的不似眼见那么简单...”
“钱小娘...爹爹一定要救么?”
张堂文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张春福,苦笑了一下,“有些事,你以后才会懂...有些情,还不起,有些人,忘不了...那些真正爱着你的人,永远都会让你觉得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