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一愣,看了张堂昌一眼,跟洋人做生意,张家不是没有先例,但牵扯到洋鬼子的军队,张堂文还是心头一揪。
洋人的坚船利炮就横在汉口港外的江面上,一言不合可能就是成百上千条性命葬送了,供军需,岂不是有点助纣为虐的意思了?
张堂文舔了舔嘴唇,“他下定了?”
“洋人做生意跟咱们规矩不一样,他还得上报给洋人头呢,没那么快!”
“这眼瞅着就要入夏,花下来了你就得收,下家不给钱你上哪来那么多钱收花?”
张堂昌不以为然地讪笑了一下,把那金怀表放入怀中,“假洋鬼子给的价虽然不高,但要的量大啊!他不过是个买办,这么大买卖拍电报请示广州那边不是很正常么!没啥大不了的!”
“你等他请示完再回来啊!”
“哎呀,签的有字据,请示不过是个形式,等那玩意儿干啥!”张堂昌忍不住白了张堂文一眼,“洋人不是最认合约么?廖启德代表太古公司签的白纸黑字在我这!”
张堂昌从怀中掏出一沓纸,递给张堂文。
张堂文摊开来看,价目,数量,年月,倒是一应俱全,落款除了廖启德那用歪歪扭扭的签字外,还勘章有太古公司的印信。
张堂昌得意地看了张堂文一眼,“再说了,今年的花价绝对不会像往年那般低了!便是到时候廖启德不认账,我这批花也不愁下家!便是与往年同价,我去年屯的花还有不少,旧花掺新棉,一样亏不了本!”
张堂文皱了皱眉头,以他审慎的性格,这么大的生意,断是没有三两句话一纸合约便能咬死的!但是张堂昌如此胸有成竹,从这合约上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说多了反而显得他这个做哥哥的小鸡肚肠了。
张堂文将那合约递给张堂昌,背着手转了身,“行吧,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我便不再多问了,等着喝你的花红酒!”
“得嘞!”
“收花钱不够了言一声,柜上多的没有,再凑个小几十还是可以的!”
“想啥呢哥,老胡老李他们都是背靠票号的老财,哪用的上咱家的本银,老头子当年不是说过么?甭怕与人分利,众人拾柴火焰高!”
张堂文讪笑着拍了拍张堂昌的肩头,心中却嘀咕道:你老头子还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呢!
“人多钱多是好事,你可盯紧了,别让人登楼撤梯了!”
“哥!”
“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
张堂昌本是一肚子的兴致,却被眼前这个冷面佛般的哥哥几句絮叨给泼了个透心凉,不由有些丧气。他瞅了瞅粮行后面正在搭的手脚架子,柜上也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像是前面运载行的苦力,但此时他才没兴趣了解张堂文的盘算呢,随便扯了个事由,便先行离开了。
张堂昌走到街口,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向粮行方向,正好看到张堂文正背着手,也在遥遥地望向自己这边。
兄弟两个各怀心事,隔空点了点头,相视一笑,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