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三一个男人,去不了后院,前院又没人敢指挥他点什么,便是张柳氏有时候到前院安排杂事,夏老三每次都殷切地站在前头,盼着能接个什么差事,张柳氏看到他这里都是微微点了点头,却不说分毫。
前院派饭总归是有他一口,下人的通铺也容得下他挤挤,但,夏老三越来越迷茫了。
敢情,他夏老三成了张家大宅几十号人里唯一的闲人。
下人不下人,客人不客人,待着啥意思?
但夏老三不想走,也不敢走,走了去哪?一挑担货已经是他的全身家当了,都在南阳城让那些绿营兵抢去了。
回家?夏老三一想起他那瞎眼老娘和那破洞屋子,就觉得没脸回去,回去了又多张嘴吃饭,还是算了吧!
夏老三就在门洞里猫着,等着机会想跟张堂文说话。
在水牢里,张堂文没少跟夏老三说道,如今怎么就不理了呢?
夏老三从晌午等到傍晚,眼瞅着日头都要下山了,张堂文屋里依旧是前人走后人进,络绎不绝。
这大老爷也不好当啊!
夏老三不禁唏嘘着,在他想象中的大老爷生活,莫不是吃吃睡睡、女人银子可劲造,可张堂文这边虽然有三房太太,却一天到晚待在前院办公事,连午饭都是让人送到书桌用的,两个儿子来问安都进不得屋。
乖乖,看来这有钱人也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张堂文送走了最后一波人,前院的晚饭早就过了点了。夏老三忍着饭香,等到张堂文出屋,连忙上前躬了躬身子,“大老爷!”
张堂文正在揉着肿胀的脑门子,一步迈出屋冷不丁瞧见夏老三闪到眼前,也是一惊,“嗯?老三啊?”
“大老爷!”夏老三低着头,揣摩着语句,小声问道:“有个事儿,俺....俺有点想不通!”
“哦?”张堂文一愣,“想不通?啥事啊?”
夏老三憋红了脸,吱吱呜呜地说道:“俺...俺现在...到底是个啥?”
张堂文一愣,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已经是这么多天来张堂文第一次露出笑容了,“你...你是夏老三啊!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
“但是俺现在觉得自个儿连个畜生都不如!”夏老三一脸认真地看着张堂文,“那牛吃了草还得犁地,鸡叨了食就得打鸣!只有猪才是吃了睡,睡了吃!那猪是养肥了杀来吃哩!俺...俺不当猪!”
张堂文收了笑,看着夏老三,“怎么当猪了?下人待你不恭?”
“不是!”夏老三心急,却表达不出想说的话,急的连比划带说道:“俺现在一人吃饱,家里还有老娘饿肚子,俺得赚银子,俺得有事干,俺还得回家养老娘哩!俺不能像四儿一样....”
夏老三猛然停了话语,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仿佛说错了话。
自己的事,扯四儿干嘛?说四儿就是那个养肥了杀来吃的猪么?
张堂文的耳边似乎响起了响木敲击的声音,他呆愣的看着夏老三,许久没有发声。
夏老三的那句话,是不是就是四儿跪在衙门口时,心底最真实的感觉?
四儿是不是也是这么觉得的?
四儿就是那头养肥了杀来吃的猪么?
夏老三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张堂文沉吟了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前门上招呼道:“跟大奶奶说一声,我跟老三到码头遛遛,晚饭不用等了!”
夏老三还在发呆,张堂文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往前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