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就要入夏了,自京汉铁路竣工以来,南阳城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往日熙熙攘攘的来往客商变少了,却多了一堆一堆凑群遑论时政的闲人,而他们议论的中心,居然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一穷二白又无甚才敢的白丁。
但正是这样的身份,才让他们把夏老三的遭遇,带入到了自身,感同身受。
渐渐的,民声呼吁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放人”渐渐顶替了“彻查”,成为了送到文策面前的唯一选择。
来自商界的压力也从开始的旁敲侧击,演变成了一封封义正言辞的保函,声援在押嫌犯夏老三的东家:赊旗西商张堂文!
原本一件不足挂齿的小案子,竟然成为了牵动整个南阳城的焦点!
文策最终还是扛不住四面八方的压力,他执着的连着约了启封好几天,终于请得启封与他一同,接见此案的当事人:张堂文。
只不过张堂文还未带到,文策与启封便又在县衙的大堂上吵了起来。
说是吵,其实文策只有被骂的份儿。
“私藏火器,作乱之相昭然若揭!寻常行商怎么可能身携这般精良的火器?那人枪法精准,身手矫捷,必定是早有图谋日夜操练!这张姓嫌犯迟迟不投案!必是心中有鬼!”启封每每说起此事,都是咬牙切齿,一脸悲愤,仿佛顺着夏老三这条线,他启封就能将整个乱党一网打尽,光宗耀祖、捍卫社稷、为幼帝分忧一样。
但在文策眼中,这就是强辩。
行商天下,走南闯北,且不说时局动荡了,便是遇个山贼路霸,防身之物总还是要有的!如今山坳里的麻匪都已经鸟枪换炮了,人家赊旗巨贾带把手枪算什么大事?
要说私藏火器,靳岗教堂聚众数千,洋枪过百,还有三尊小炮,你启封堂堂大内侍卫,怎么不去管管?!
但这个话,文策只敢在心里痛陈一番,过过干瘾。面对官阶比他高许多的启封,他便是再郁闷,也只能陪个笑。
“大人这话严重了,那行商货行天下,有此物傍身也属正常,何况如今宛西、宛东几杆土匪啸聚山林,若非我南阳梅花城固若金汤,那些个贼人伺机劫掠都是寻常之事!”文策松活了一下脖颈,跟启封同坐,他连二郎腿都不敢翘,端坐久了浑身都麻木了。
“那是你地方官吏无能!才至匪患难平!”启封狠狠地啐了一口,方才的声嘶力竭让他此刻有些气短。
文策笑着应了个腔,这剿匪得问南阳总兵,与他知县无甚关系,说到摄政王面前,他文策也不用缩脖子,“大人说的是!也正因如此,那西商才误以为大人乃是贼人乔装的,这才夺路而逃,引起这么大误会,镇台衙门也是有责任的!“
启封瞪着文策这个老滑头,忍不住撇了撇嘴。
如今知府暂缺,知县文策主政地方,但这南阳镇总兵手握近万兵马,才真正是南阳城当下实打实的土大王,文策这话,分明就是想让启封拉南阳总兵也拖下水,好把地方军政两边都得罪了。
启封虽是侍卫,家中却是世袭的武职,又身在京畿,自幼没少听老人们讲,大清朝有一说一,正经八百的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上干涉军政事务,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何况,启封如今奉的是摄政王的密谕,离钦差,还差得远。
这个老滑头!当我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