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甫道走进大院,远远就看见张堂昌正与几个会馆老人正在西廊下喝茶闲聊,张堂文却并未打招呼,径直入了殿,殿中值守自然是熟识他的,连忙递上三根长香。
张堂文站在大拜殿中,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将香平推胸前,朝着殿上的各路牌位默念了一番,又施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入香炉内。
这堂上供奉摆放着山陕会馆自筹建以来各路乐输纳捐的西商(山陕商人的旧时统称)牌位,凡是在赊旗镇经停的西商,都会来山陕会馆大拜殿上一柱高香,感激先人留下的庇护。
张堂文这支老张家的牌位,就在这堆小山似的牌位中,第二阶的地方放着。
张堂文转过身,西廊那群人已经远远地走了过来,看来早有人去通知了。张堂昌远远抱了拳,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捏着嗓子学着戏腔,“哥哥回来了!真是想死弟弟我了!”
张堂文哼了一声,冷笑了一下,“你这调子三分像京戏,三分像越调,只不过小时候没练过嗓,一张嘴就变了秦腔!”
张堂昌已是被取笑习惯了,莞尔一笑。
张堂文朝着弟弟身边的那群老客拱手施礼,心里却是暗暗叫苦,这五个喝茶的,除了自己弟弟竟有三家票号的东主和大掌柜,这小子看样子玩得挺大啊!
“蔚盛长”大掌柜胡东海是个胖子,这还没入夏,走几步路便已是满脸流油,头顶着瓜皮帽,身穿着红绣缎褂子,看起来就像个被破了口的红瓤西瓜。
胡东海一脸憨笑,朝着张堂文拱了拱手,“思源兄(张堂文表字)这遭去的可不短啊!年后一别这都快入了夏,想必那汉口的莺莺燕燕远胜咱这穷乡僻壤吧?如今汉口成了洋人的口岸,思源兄此番没开开洋荤?”
一杆子人都哄笑了起来,张堂文早已习惯了这些插科打诨,也学着弟弟那般随口来了句元曲:“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与妻贤。”
众人又是连声哄笑,胡东海捂着摇摇欲坠的肚腩,指着张堂文笑道:“到底是张家哥哥,这调子起的是比弟弟强!”
张堂文也是陪着笑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说道:“此去汉口见识一番,堂文心中多有感慨,想请会馆各路挚友一叙!”
胡东海楞了一下,转脸笑道:“接风洗尘这是应该的,不消说!兄弟几个也会安排的!”
张堂文轻笑着摇了摇头,“实是有话商议,还请胡大掌柜受个劳,知会馆上一声,请各位行首到福建饭庄,晚上堂文斗胆做个东,咱们畅谈一番!”
胡东海虽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张堂文一向行事谨慎,既是招呼同乡行首畅谈,却又不选在会馆而去饭庄,摆明了非请勿到嘛!
不过话说回来,他张堂文做东请客却让我胡东海出面请人,也着实是看得起我胡某人了,想到这儿,胡东海乐呵呵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