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朝在座的将领们身上略过,这些看着面熟,但一个也不熟识,或许在都护府点卯时有过几面之缘,但也是匆匆如过客。
高仙芝竟然也在席中,但从刚才自己进门,他并没有出声招呼,也没有投来目光,看来是不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与自己相识。李嗣业也不往上贴冷屁股,只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与一名不认识的将领同桌而坐。
这人的幞头歪斜,却无心整理,目光懒散地望向窗外,似乎不关心这场宴会的目的,也无心与同僚结交。
李嗣业心中暗想,看来安西军中什么人都有,自己若表现得特立独行一些,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眼前这人倒让他产生了好奇,主动拱手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马磷。”
马磷闪电般地回头扫了他一眼,又把脸转向了窗外。
就这?唐人不是喜欢把名字面前加上官位吗?伏波将军马磷什么的。
“马将军身居何职。”
“反正没有你李嗣业中郎将官阶高,你也没必要打听,只需要记住马磷这个人名即可。哦,人一生中官位,处境会发生变化,但名字就只有一个。”
这回答可真够绝的,一句话就能标出自己的风格,可能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若是写诗有惊人之语还情有可原,但是说话句句惊人的话,可能会没什么朋友。
“诸位。”站在中间的将军程千里亲自去挡屏风,然后折返回来说话:“我们都是安西的老人,都是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自然知道跟在自己身后提着脑袋卖命的兄弟们是多不容易。“
马磷双臂趴在案上小声自言自语道:“程千里,刚进安西就是副大都护王斛斯的亲兵队正,然后是亲兵旅率,又为纛旗官,节度使押衙,他哪里经历过什么尸山血海,旁观别人尸山血海倒是真的。”
程千里一眼就瞅见了这说怪话的,伸手对马磷邀请道:“要不,马磷将军请站起来说两句儿?我看你嘴动得挺勤快的。”
马磷连连摆手:”不必了,我不擅长说话,容易得罪人。“
程千里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这张破嘴,你马磷早就升任为副都护了。“
“副都护咱可不敢想。”马磷举了一下手,“行,从现在起我一个字都不说。”
程千里挽起袖子,环视一周,才对众人说道:“能来这儿的,都是安西的中流砥柱,也都是夫蒙都护的老朋友老部下,有些事情,当然也要与都护一条心。”
李嗣业皱起眉头,这是准备站队结党吗?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来参加这样的宴会。但若是自绝于众人之外,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田中丞欲调兵远征讨伐小勃律国,但依我军中的情况来看,讨伐时机尚不成熟,仓促行事恐怕结果是损兵折将。所以各位的意见是否与夫蒙都护相同,如果相同,我们便一起向田中丞进献谏言,劝说他暂缓进行讨伐。”
李嗣业心中料想,御史中丞有专奏之权,节度使拥有专制军事大权。如果田仁琬把讨伐小勃律的计划向皇帝上奏,再等圣人将敇旨下发到安西,就算再多的人劝谏,安西都护府还能抗旨不成?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际,李嗣业身边的马磷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程将军,田中丞若欲讨伐小勃律,必先要请奏朝廷,朝中自有中书令,侍中献言献策,圣人乾纲独断,哪里轮得到我们指手画脚。难不成等朝廷敇旨下来,我们还要跑到长安向圣人进谏言?”
程千里怫然不悦,瞪了马磷一眼,意思是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马磷嘿笑出声,扭头将目光朝向了窗外。
程千里刻意不去看马磷所在的角落,免得心里添堵,背负着双手开口道:“田中丞是读过书的人,也知道什么是众意不可违背,只要我们同去谏言……”
他迅速扭过头看了马磷一眼。
马磷撇撇嘴说道:“看我做甚么,我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