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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泊着的数艘大船缓缓扯起了硬帆。
码头上,扶桑贡使周良和尚身穿经制袈裟,头戴僧帽,和一群人挽手作别。
“和尚,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啊!”
说话的是宁波当地文人代表沈明臣,周围一圈穿道袍头戴方巾的朋友。
之前官方送行之人是朝廷的送伴使,当地衙门则是宁波府推官,这会子已经离开了,官方代表走了,民间代表自然就出来了。
周良和尚听沈明臣这话,未免垂泪,旁边未免要赞,说和尚感情真挚……
和尚心里面有话说,贫僧不想走哇!回了扶桑,吃茶吃的都是陈茶……他又不是傻子,难道有新茶不喝非要喝82年的老班长?
想到此处,和尚格外难受,拉着沈明臣的手就说:“明臣,你上次请我喝的吓煞人香可能送我半斤么?”
周围未免哄笑,纷纷打趣和尚是讹诈。
一帮人在码头上唱酬作和,此乃文人风雅事。
这时候有人就说了,和尚,你是个诗僧,今日作别,之前践行酒我们也吃了,你还欠着一首诗哩!
海边风大,和尚头上的僧帽是个软帽,他一边扶着帽子一边低头就想了想,随后,口占一首:
中华风物古来昌,渐觉他乡胜故乡。
南贡蛮琛东海货,朝迎楚舵幕吴樯。
愿言蓑笠伴渔隐,不料袈裟裹御香。
欲写诗篇还自愧,行行棘句又钩章。
张松溪在人群外看着,听这扶桑和尚做诗,心中未免诧异,心说这和尚倒是好才情,可惜了,生在倭国,若是在大明,怕不是能中个进士……
这诗一出,众人纷纷叫好,果然是个诗佛。
一群人就站在码头上畅谈,把时间都给忘记了。
还是周良和尚身边一人,忍不住提醒,说,诸位,我看那大船上都放小舟来催三回了……
这人姓张唤师古,是前南京兵部尚书韩石溪的幕僚,鄞县人,和沈明臣是同乡。
韩石溪暴卒,张师古顿时失业,他到是想抱新任兵部尚书张半洲的大腿,可他认得张半洲,张半洲不认得他啊!难道要扑过去喊,你姓张,俺也姓张,俺们不如连个宗罢!
韩石溪是个带兵的老督师,文臣领兵,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使银子,故此他对手下并不苛刻,幕僚待遇也高。
可张师古有个毛病,寡人之疾,银子都扔到秦淮河的表子那儿去了。
无奈之下,张师古跑去秦淮河找个老相好,舔着脸想借几个钱,不曾想他那老相好看他没钱了,顿时翻脸不认人,骂他不知羞,老娘撇开大腿才挣几个钱?平日里,因着你隔三差五来,老娘都没买卖做了,和你一起喝风喝露,这也便罢了,如今你既没了营生,怎么好意思问老娘要钱?我把你个乌龟王八……
这一番骂,把张师古骂得脸色发绿。
他做韩石溪的幕僚,一年也苦百把两银子哩,在这老相好身上,连着砸了不少钱。
按说,普通人家一个月一两银子也够生活了,可是,那表子好吃懒做,每天还要圆眼蜜枣吃着玩儿,动不动还要打几副头面换着戴……百把两银子,也就将将够。
你让她这时候倒贴银子,她哪里肯。
张师古又不是什么小白脸,能凭脸吃饭,再说了,也不是每个表子都爱俏,看见如康飞那般的俊俏郎君就走不动道的。
讲感情多费银子呀!
咱们还是讲银子吧!
张师古被他老相好骂乌龟王八,真是伤了心,一发狠,不就是银子么,老子之前只是有底线,如今,既然都是乌龟王八了,这做人的底线,不要也罢。
他之前与那五峰船主汪直也是相与过的,这时候便铁了心,要去扶桑跟汪直混,汪公奢遮人,银子不值一提……
于是他便把去年韩石溪赏赐他的皮袄子拿去当铺做了个死当,当铺朝奉脸上戴着个铜丝玳瑁眼镜,看了两眼,就唱,虫蛀鼠咬破皮袄子一件……张师古要死要活的,最后只当了十八两银子。
拿着这十八两银子做盘缠,他回到宁波,将将好,那扶桑贡使周良和尚一行要从镇海出海回扶桑。
沈明臣是当地财主,看他这个同乡落魄,暗中还赞助了他五十两银子,又专门拜托周良和尚,说我这个同乡要去扶桑……和尚一听,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自然答应。
张师古既然给韩石溪做幕僚,说白了,那也是高级清客,清客么,正所谓,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这种人,刻意去跟人相处的话,几乎都会让人如沐春风。
虽然短短数日,他跟和尚顿时就成了好友。
这时候张师古一催,和尚转眼去看,果然,海上连着放了三艘小舟来岸。
周良和尚未免内心叹气,心说这位景虎殿,性情急躁,怕不能长寿,上杉公主大约是……所托非人了。
不过,那是关东管领家的家事,他一个和尚,虽然众人把面子,却依然只不过是个和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