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白吃白拿毫无代价的事儿,你们拿了这上千万的银子,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李桑柔看着眯眼直视着她的杨干,他在嘲笑她。
李桑柔看着杨干,片刻,看向孟彦清问道:“你会写奏折吧?替我写份奏折。”
孟彦清想皱眉,赶紧又舒开,“能,能写写。”
杨干嘴角往下扯了扯,嘲讽的意味更浓了。
“跟石推官说一声,其余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杨干发到润州府。
“得让你亲眼看着你们杨氏一族沦为贱籍,要不然,我心情不好。”李桑柔说着,站起来,“我们走吧。”
阿英跟在李桑柔后面,浑身僵直,出门槛时被绊了一下,直直往前扑倒,大常顺手揪住她头顶的发髻,将她提过门槛。
回到船上,孟彦清赶紧摆好文房四宝,端正坐好,拧眉攒额写折子。
他是写过折子,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自从进了云梦卫,连人都是死人了,哪还用写折子!可这满船的人,确实也就数他最有写折子的学问了。
偏偏老大要写的这份折子,这件事儿,要说的堂而皇之为国为民,那是相当相当的困难。
孟彦清这折子,一直写到后半夜,努尽了力气,也只能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阿英和李桑柔睡在一间船舱,李桑柔睡床上,她在船舱一角的甲板上,铺了新被褥,盖着新被子,枕着新枕头,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脑海一片一片、一团一团,全是今天的事儿,一遍一遍的想着今天这一天,过了一遍又一遍,越过越觉得像在做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
几天之后,离滕王阁竣工大典还有两三天,李桑柔大致安排好广顺船厂的事,准备启程赶回豫章城。
启程前一天,晚饭前,李桑柔站到阿英身边,看着她握着笔,浑身用力、笨拙无比的描完一行大字,笑道:
“今天先写到这里吧,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去豫章城,应该有一阵子不能过来了,你回去一趟,跟你阿娘阿爹,还有你弟弟,说一声。”
“好!”阿英急忙放下笔,收好纸,再洗好笔砚放好,擦了手,看着李桑柔道:“我现在就回去吗?”
“嗯,晚饭回去吃吧,跟你阿娘阿爹,你弟弟一起吃。”李桑柔笑道。
“那我走啦!吃好饭我就回来!”阿英用力屏着满腔的兴奋,屏到有几分僵直的往外走。
大常从外面进来,一只手拎着满满一大袋子卤鸡熟肉点心等吃食,另一只手捏着块小银锞子,一起递给阿英。
“拿回去给你弟弟吃,这是五两银子,老大替你支了三个月的工钱。”
“谢谢常哥,谢谢老大!”阿英接过,鼻头一酸,急忙冲大常鞠一躬,再冲李桑柔鞠一躬。
“现在学第二条规矩,不该说的,要能管住嘴。”李桑柔看着阿英,神情严肃。
“要是你不知道一件事儿,一句话该不该说,那就是不该说。”大常交待了句。
阿英连连点头,深吸了口气,“记住了!那我走啦,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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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彦清努尽了力气写的那份折子,几天后就递到了建乐城,送到了进奏院。
顺风开出来之后,受到影响最大的地方,就是这进奏院了,说一句把进奏院翻了个个儿,也就是有一点点夸张而已。
整个进奏院,对顺风,那两份小报,以及顺风那位大当家,无人不知,还知之颇多。就算有新人进来,进来之后的头一件事,必定是听前辈们介绍顺风,朝报,以及那位大当家。
看到那份不伦不类的折子封面,再看到更加不伦不类的李桑柔三个字落款,当值的进奏官立刻上报,赶紧捧着这份从抬头都落款,没有一处没毛病的折子,送到了分管进奏院的潘相面前。
潘相瞄了眼,赶紧拿着折子去找伍相。
伍相对着折子封面,苦笑道:“这是札子的写法。”
“能写成这样,不错啦。”潘相压着声音说了句。
“看看吧,大当家直接写给皇上的东西,都是清风代转,这一份,正正经经的走了奏折的路子,就该正正经经照奏折的规矩来。”伍相拿过裁纸刀,挑开奏折。
伍相一目十行看完,递给潘相,潘相看完,眉梢高高扬起。
“是从江州城过来的,赶紧去看看,还有没有江州城过来的折子,赶紧拿过来,只要是洪州的,都拿过来,赶紧。”伍相拿过奏折封面,看了看后面的递送印章,立刻吩咐道。
没多大会儿,小厮带着当值的进奏官,捧着本折子送过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江州府尹的一份奏折。
伍相拆开看过,轻轻舒了口气,将折子递给潘相,“你看看,这只怕就是前因,得立刻请见皇上。”
潘相扫了一遍,嗯了一声,和伍相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径直往宣祐门请见。
庆宁殿内,顾瑾看过两份折子,放到案上,吩咐清风,“把那只匣子拿过来。”
清风应声,搬过匣子,放到顾瑾身边,顾瑾从案头挑了把钥匙,打开匣子,取了份厚厚的密折出来,递给伍相,“你们看看。”
密折里还夹了一份折子,伍相看完一份,递给潘相。
折子是一个月前,润州郭府尹递过来的。
夹带的那一份,是润州举人杨欢,和另外两名举人,以及二三十名秀才联名,诉大齐大军中,有人强夺民财,声声痛诉,字字泣血。
另一份,是郭府尹的详细说明:
这件事儿从头到尾是怎么样的,杨家是怎么起家的,传说中杨家这些产业是怎么来的,润州的老人,都说杨家那位杨文杨将军,其实是孟家的赘婿。
以及,隔一天,他收到杨欢这份让他代呈的诉状前,已经有人到润州,找到原本杨家出银的义学义庄,说银钱照出,义学还要再办个女学,还找到他,说要再办间医馆义诊。
只是,义学义庄,名儿要改一改,改成东山书院,西山义庄。
以及,传说,杨家那位有钱的媳妇儿孟氏的父亲,自号东山先生。
末了,郭府尹谨慎的表示,他以为,杨家所谓的夺产,纯属家务。
两个人很快看完,伍相看向顾瑾。
“总计六十九处产业,光两间船厂,就是两百余万银,其余六十七处,会有多少?”顾瑾在折子上拍了拍。
“必定超千万,不过,这是十年来的总收益,这十年来,杨家的用度,义学义庄所耗,皆在其内,去掉用去的。”伍相轻轻啧了声,“还是有不少,四五百万,五六百万银,总是有的。”
“这还真是头一回,怪不得大当家写了折子。”潘相一脸干笑。
这些年,从大当家手里抢银子,还抢走了的,这还真是头一回!
“润州之事,大当家做这件事,是酬孟氏献城之功,也是她当初和孟氏的约定,损已之名,行的却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杨氏一而再再而三,确实过份了,这样的虎狼之家,坠入贱籍,理所应当。”顾瑾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潘相费费心吧,把这件事理顺补圆,一件小事而已。”
“是。”潘相忙欠身应是。
顾瑾看着李桑柔那份折子,片刻,看向伍相和潘相道:“世子给朕的信中,曾经说过一回,说大当家想修一条路,从建乐城直通杭城,全部用青石,路要极宽,中间隔开,一边南来,一边北往。”
伍相和潘相听的眼睛都瞪大了,这不是跟御街差不多了?这得多少银子?
“世子说他问她,到哪儿弄这么多银子,大当家说,她打算造很多海船,出海去抢。”顾瑾接着道。
“那这船厂?”伍相反应极快。
“大当家的真是……实诚。”潘相想着那个抢字,想说凶悍,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合适,硬生生改了。
“朕原本以为,她连海船都要抢呢,福建两广,到处都是海匪。”顾瑾慢吞吞道。
“大约,嫌海盗太穷,船太小。”伍相想了想,认真道。
“她是个极聪明的。”顾瑾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伍相和潘相对视了一眼,这话不好接,不能接。
见顾瑾不说话了,两人度量着顾瑾的意思,忙起身告退。
看着伍相和潘相出去了,顾瑾挑了张纸,又仔细挑了支笔,试了试,写下广顺两个字,举起来看看,放到一边,再写。
连写了三四遍,看着满意了,示意清风,“把朕那方拙字小印拿来。”
清风忙取了小印过来,顾瑾印好,吩咐道:“把这幅字递到豫章城,给大当家。”
清风答应一声,双手捧着那幅字,赶紧去装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