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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先生

钟先生一只手垂下去,捏了捏荷包里的小瓷瓶。

瓷瓶里是砒霜,这是江都城被围那天,他备下的,带在身边,备着城破时,自杀用的。

他胆子小,就算有刀有枪,他既不敢捅别人,也不敢捅自己,他连杀鸡都不敢,要自杀,只好服毒。

钟先生一下下捏着瓷瓶,看着厨子将面抖进锅里,缓声道:“味儿重些,将军这两天嘴里没味儿。”

“好!”厨子应了,往一只大碗里多加了两勺老汤。

……………………

香喷喷的小煮面摆上桌,张征坐下,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大口凉拌顺风,接着将面碗拉到面前,用筷子挑起面条,呼呼噜噜吃起来。

小煮面一定要趁热吃。

钟先生坐在旁边,捏着筷子,慢慢挑了一筷子面,却没往嘴里送,目光定定的看着张征面前的面碗,看着张征吃完了面,端起碗,呼呼吹两下,喝一口面汤。

“你怎么不吃?又没胃口?你这样可不行,饭得好好吃!”张征吃完面喝完汤,看看筷子挑着面,却不往嘴里送的钟先生,皱眉道。

“是有点儿没胃口。”钟先生放下筷子,直直的看着张征。

“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看着我?又想劝我?你想劝就劝,我听着就是了,也就听听,就当卖个耳朵给你。”张征嘿笑了一声。

“不是,我……”钟先生眼泪下来了。

“怎么啦?你……”张征话没说完,肚子里一丝绞痛泛起,“你?”

“是我,我……”钟先生看着张征,泪流满面。

绞痛由一丝骤然涌成一片,张征痛的笑容狰狞,“他娘的,你可真,下得去手!是什么?”

“砒霜,我留着城破时自尽用的。”钟先生声音哽咽。

“老子都没哭,你哭个屁!

“唉!也好!

“把我烧了,烧成,灰!

“这个世间,他娘的,老子烦!

“把我,烧了!”

张征猛的往前,扑的碗碟桌子轰然而倒。

钟先生被桌子带着,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

太阳缓缓升到头顶时,城头上的锣鼓声突然停下,没多大会儿,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

“进城!先去救人!快!”文彦超厉声高喊着,三步两步跳下望台,往岸上冲的飞快。

“张征死了?”大常看着静寂的城头。

李桑柔的目光从往城门疾冲的大齐兵卒身上,移向垛口的男女老幼。

“不知道是谁杀了张征。”大常脸色阴沉。

老大的许诺,太重了。

“去看看吧。”李桑柔淡然道。

“老大,你看那里!”刚上到岸上,大常突然拉了下李桑柔,指着燕子矶城墙上最高的那座望楼。

望楼上,钟先生怀里抱着装着张征骨灰的瓷瓶,纵身跃下,落进滔滔江水中。

……………………

李桑柔跟着张征的亲卫,进了张征和钟先生居住的院子。

宽敞的正院院子里,地面上一片焚烧之后的焦黑,院子一角的老石榴树被火烤焦了一半。

李桑柔站在二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焦黑。

钟先生就是在这里,焚化了张征。

看了片刻,李桑柔穿过院子,踩着焦黑,上了上房前的台阶。

正屋里砸倒的桌椅碗碟,还是砸倒时的样子。

李桑柔站在上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往钟先生居住的厢房过去。

李桑柔站到厢房门口,没进去,只慢慢看了一圈,伸手带上门,看向黑马吩咐道:“找个好画师来,把这屋子里的一切描画下来。”

“好。”黑马转身往外。

李桑柔接着吩咐大常,“等画师画好,你看着把这屋里的一切都收拾起来,无论什么,一样不许少,和画一起放好,以后送到先生家里。”

“嗯。”大常应了,回头看了眼焦黑的院子,低低叹了口气。

李桑柔从钟先生和张征住处出来,转过两条街,过了府学,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站到第二个院子门口,抬手叩了叩门环。

“谁?”

院子里一声谁,透着丝丝惊惧。

“我是钟先生的朋友。”李桑柔扬声答道。

院门开的极快,开门的瘦小老者愕然看着李桑柔,“你是?”

“我姓李,李桑柔,从前江都城夜香行的桑大当家。”李桑柔冲老者微微欠身,“我来找刘教谕。”

“我就是,我知道你,您请进。”刘教谕让到一旁,欠身往里让李桑柔。

“听说您和钟先生是知交?”李桑柔进了院门,没往里进,站在院子中间,和刘教谕道。

“是,我和他是同乡,都是孤身在外,又都是胆小没用的,常常一起说话。”刘教谕忐忑不安的答道。

那句桑大当家要张征人头,喊了两天两夜,城里的人,听到听不到的,都知道这句话这件事。

这位桑大当家,就算从前有人不知道她,这会儿的江都城里,早已经是无人不知。

她来找他,她说她是老钟的朋友,这让他心里涌起股浓浓的不安和恐惧。

他和老钟,都攀不上桑大当家这样的朋友。

“是钟先生杀了张征,用的砒霜,之后,钟先生焚化了张征,抱着张征的骨灰,从燕子矶上,跳江自尽。”李桑柔几句话说的缓而慢。

刘教谕半张着嘴,呆若木鸡,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具体经过,一会儿我让张征的几个亲卫过来,让他们细细说给你听,有什么想问的,你问他们就是。

“请你给钟先生写篇小传

“钟先生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经历如何,品性脾气如何,爱好如何,是个什么样的人,请先生照实写。

“未来,修南梁史书时,像钟先生这样大慈大勇之人,该有他一篇小传。

“有劳先生了。”李桑柔冲刘教谕欠身致谢。

“我文采有限。”刘教谕话没说完,喉咙哽住。

“先生只管写,到时候自然有人润色。”李桑柔再次欠身,退了两步,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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