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原来潮州驿馆的地基,即使岭南这种绿茵丰茂之地,三五年之内也只是长了几颗杂草,迎面望去还有两堵半塌的石墙可以掩身,但若要直接过去,肯定会被发现。耐着性子,忍住饥饿,终于扛到了饭点,趁瞭望台的守卫正在换岗,又是烈阳横空,李君疾身闪过,跃到石墙后。
可能是曹升发现知柔所带人马中了少了郭蕴兄弟,起了疑心,新换防的守卫警惕性异常高涨,其中一个干瘦的守卫刚接过草帽,遮住了烈阳,一眼就看见废墟中有人影闪过,忙用干涸的嗓音对同伴道:“好像有人!”
肤色黝黑的同伴刚上瞭望台一会便满头大汗,闻言,抬手遮眼望向废墟,良久不见动静,长叹一声,从腰带扯出一抹方帕,伸进怀中来回擦拭身上泌出的汗珠,嘴中喃喃道:“草长莺飞,怕是附近的野物去韩江饮水了,莫要放在心上,还是想想今夜和程九的赌局吧。”
谈起赌局,干瘦守卫明显有些胆怯,音色颤颤道:“要是今夜再输了……怎么办?”
一个输字瞬间惹恼了同伴,要不是正在瞭望台上,真想挥拳打掉他的门牙,粗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先前眼中的怒意竟化作一丝狡黠,对他道:“要是再输了,后半夜你就跟我去摸那盐铁使的财物……”
“可不敢!”一言将干瘦的守卫惊出一身冷汗,“那盐铁使带了十几个护卫,一旦失手被擒,挨罚倒事小,若被主事解去驿馆职务,推下杏黄坡,你我就是跌进了地狱,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潮州。”
“那你就别去了!”黝黑守卫音色中带着几分戏谑,明显是吃定了胆小怕事的同伴,任由他在身旁如何解释,全当充耳不闻。
二人争辩的身影也被石墙后面的李君尽收眼中,借机摸向近在咫尺的韩江,一个翻身,鱼跃而江,整个人消失在宽阔的江面,再露头时,已经可以看到江面上浮现婀娜百态的树影,换口气又继续潜行数十米,终是上了岸。
褪去衣衫,架在树枝上,沿韩江行了三里有余,昨夜在杏黄坡上看见的村落逐渐现入眼帘。
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伴随五脏庙响起阵阵擂鼓,李君才想起至昨夜至今都未曾进食,当即穿上晾干的衣衫,晃晃悠悠沿乡间小道一路向眼前的村落摸去。
宋以前,岭南地区人烟稀少,潮州是在唐中后期,北人南迁之后才逐渐上升为大州,而潮州百姓和闽地百姓的生活方式也十分相似,多数以氏族群居,也就是一个村落,除了少部分外姓,大部分都是同一姓氏,因此也十分团结,有外人进入村,必须前去向族长或是就近的里长请示。
然而李君在村中游走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到半个人影,所经之处一片死寂,不由让他心中警惕起来。按道理在得知潮州暴发瘟疫后,身为岭南节度使的刘崇龟应该下令各郡县积极组织应对,即使疫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也应派兵把守要道,以防瘟疫向其他诸州蔓延,可眼前的村落无兵无人且不说,就连个牲畜也没碰到。
来不及思虑,饥饿一波波袭来,李君只得强忍继续上路,天边的红日将他远去的身影逐渐拉的细长,与宽阔的韩江形成两道平行的直线。暮色泛起淡淡雾气,匍匐游曳在苍茫大地,不觉间李君已经将韩江附近的村落搜寻了个遍,还是空无一人。
无奈,李君只得继续向南行进,走了约一个时辰,玄月高挂,已是身心疲累,无力再进一步,见不远处的斜坡有一块浑圆的青石,随即爬上去,卧看撩人月色,一点挂向高枝,竟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饥饿再度袭来,头顶夜空星月无痕,周围四下寂静无声,李君正欲换个姿势,将适才梦中一直怎么都吃不到嘴里的美味佳肴一顿狼吞虎咽,忽听不远处破旧的宗室祠堂两侧的橡木附近传来一声响动,直觉告诉李君不止一人。
果然,随着橡木后的黑影缓缓向青石这边行来,四周的废墟、草垛、沟渠中也逐渐显现人影,而且越聚越多,并不时伴随着窃窃私语。
值此危急时刻,李君下意识去摸随身佩剑,却忘了佩剑早已传于钟义德震慑封州刘氏父子了,这时,越来越近的人群中竟传来几声孩童的呜咽,李君忙卸下防备,腾身而起,眼前的一幕险些将他惊落青石之下。
只见黑漆漆的夜色里,明月牵引着一双双仇恨的目光向李君摄来,不等他开口,便有七八个人摸索上前,一个较为壮实的汉子手里端着一杆锄头,抵在李君身前,声色颤颤道:“那……那里……里来的。”
闻言,李君忙躬身施了一礼,道:“杏黄坡驿馆!”
话音未了,就听头顶传来‘咚!’地一声,李君顿时觉得夜空中那几盏明亮的星星正对他一眨一眨,而后在一瞬间全都消失在夜空中,自己也彻底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