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三江九寨的总舵本来也驻扎在东岸,听闻寨主与卜存善亦是至交好友。不知为何,竟尔忽然决裂,双方发生火并。
到底是卜家庄根深叶茂,几次交锋都得凯旋。三江九寨本是汇聚的一群乌合之众,寨中高手又多在西岸,于是举寨西迁,隔湖对峙。
这一战扰得耕夫不敢下地,渔民唯恐出船。上报官府却也无济于事,朝廷剿寇的正规兵马,压根儿不是这一干湖匪渔霸的对手。双方又在湖面上相持数月,各有死伤,最终无可奈何,定下了分治两岸的协议。
一时群情激奋,感慨万千,都站起身来,举杯向卜存善敬酒。卜存善也起身向众人致谢,心想:“这姓楚的弄什么玄虚,怎么反倒拍起马屁来了?”
柳惜大感困惑,却不去问穆其全,反倒将尤况的衣袖拉了拉。尤况也摇了摇头,示意不解。纵使他机敏非常,也猜不透此间奥妙。
楚兴龙转而又道:“然而恰是因此,咱们虽同饮一湖之水,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多少老父十年见不着儿子,多少有情郎含恨错过了心上的姑娘。”
他话及此,语调中竟装模作样,略带哽咽。人群中亦稍有几声抽泣,浑然不顾主人家寿诞之喜。
“如今风生波澜起,水涨船便高。卜庄主可怜众乡民的苦楚,亲上三江九寨,解了分湖之契。让东西两岸重建交通,复归一统,大家说好是不是?”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连连道好,都夸卜存善大仁大义,体恤村民。就连那知府老爷派来的当差,也不禁侧目。
卜存善心知他必然有鬼,但这些话说得在情在理。何况众人情绪高涨,也不敢有悖民心,只是微笑臻首。
“不知在座可有人认得我楚某,正是三江九寨之主。卜庄主本与在下相约,于明日议定洞庭湖以后绿林统属一事。但在下心想,今日既是卜老哥寿辰,岂有不来道贺之理!于是清点人马,在庄外十里处扎营,不敢惊扰。只携一老仆,亲赴寿宴。”
众皆哗然!怪不得他要高唱《大风歌》,原是带了兵马,赴鸿门宴来啦!
卜存善道:“卜某深知,自己万万不及举鼎的霸王。我这宴会,请的都是挚友亲朋,又怎说不是好宴?唯独楚寨主一人,不请自来,虽有意要做汉高祖,只怕此番难以得偿所愿。便此请回吧!”出掌一伸,打个送客的手势。
“且慢!”忽听穆其全喝道,“卜兄,他如今兵临城下,咱们岂能轻易放还!”
满座眼见其势已如剑拔弩张,纷纷起身躲避。尤况乐了,心道:“这出戏可真有意思!我这师父是要做范增么,凭他也配?”
楚兴龙又道:“卜庄主日前擅闯山寨,本已是坏了旧约。在下念及昔日恩情不予追究,更立新盟。大家定好了明日动手,难不成卜庄主今日又要背盟么?”
卜存善心思有理,除贼事小,不在一时,声名事大,半点差池也不能犯。一步踏错,就能落得臭名远扬的下场。
穆其全知他早有退却之意,不能倚仗,此时除掉楚兴龙正是大好时机。
先一步抢至门口,说道:“卜兄既与你订立盟约,我却不曾有过。今日穆某要来报劫徒陷身之仇,楚兄可还有推脱?”
“嘿嘿,穆兄这是既扮范增,又演项庄。能文能武,果然好个‘齐全大侠’,了不起!”楚兴龙果然伸出右手,翘上一个大拇指。
“今日就算你真是汉高祖,请不来樊哙,那也休想离开!”
怎料一向唯唯诺诺,两处卖好的穆其全,今日竟显得如此硬气。非但楚兴龙一人,连同卜存善父子,以及柳惜,都觉不可思议。
“樊哙来也!”
众人正自揣测,乍听一声雷霆之吼,自门外闯入来一个缁衣莽汉。右边脸上,一条嚯喇喇细长刀疤,从唇角斜插入鬓。两手攥紧一对醋钵大的拳头,腰里插着一把三尺余长的雁翎刀。
文退思本想置身事外,静默不语,但一见此人,便即气血激荡,眼白里充斥着一条条,枝丫一般交错的赤丝。
拍案而起,喝道:“泼贼,我寻你十年,不料今日在此遇见。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提一口气,纵声大笑,席上的碗碟不住地叮叮跳动,屋檐处更哐啷掉下几片瓦来。
厅中会武的,见他内功竟能有如此造诣,无不惊叹。不会武的,看他一身道袍,只当是使了什么妖术,想起平日做过或大或小的亏心事,人人自危。
那汉子道:“你这蛮道士,还以为我当真怕你么?今日不妨,我便送你下去,与家人团聚,也免你孤零零一人在世,举目无亲。”
这人唤作“衔着疤”吴鸿,亦是青乌教中人物。十年前一战,他擒来文退思父母亲兄,胁迫其投身青乌教。无奈文退思脾气火爆,遇事又急不用头脑,单枪匹马闯营救人。
教主萧公绥见他顽固不化,便不再留手。即使不能招降,倘能折去黄门一臂,自也胜券在握。
文退思最终寡不敌众,受了重伤,幸有黄未接驰援,这才逃出生天。
后来青乌教败走,将黄门所有俘虏一一处死,文退思一家也不能躲过。
经此一事,文退思心性大变,与善为善,与恶为恶。甚至见恶更恶,非斩尽杀绝不能泄愤。黄未接虽常有劝诫,但他充耳不闻。离了雁荡山,四处寻觅吴鸿的下落。
偶遇贪名夺利的,只要不是天理难容,仍放他过。但凡与青乌教有所往来,或是十恶不赦的,哪怕远在天涯海角,也要追杀。
穆其全见他动了真怒,心下窃喜非常。虽不明文退思与吴鸿有何冤仇,但他既显露了一手,定然再不会袖手旁观,必将与自己同一阵营。这楚兴龙好不容易请来的援手,却帮了自己的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