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况听得话中有一人“与楚兴龙一样身形”,立时便想起了穆其全。因见过他与楚兴龙手拉着手,神态极为亲密,低声暗骂一句:“两个都不是好人!”
转念却又想起清光寺深受楚兴龙恩惠,如此言语实不妥当。好在广因正低眉饮茶,宛如未闻。
文退思道:“常闻三江九寨楚兴龙贪名夺利,自矜功伐,不想竟却是个善人。”
广因道:“我也曾问过楚寨主,他说昔年若非寺中师父指点,不能出人头地,如今幸得显达,不敢忘了恩情。”
文退思臻首赞叹。
尤况却不以为然,心道:“楚兴龙何等样人,岂会平白无故与人施恩?这广因和尚糊涂的紧,楚兴龙让他报信,分明就是笼络他做个眼线。若真杀了清光寺里出来人,广因又何能知悉!”
正要出言相辩,却欲言又止,自觉无真凭实据,信口开河冤枉了清光寺的大恩人,颇有不敬之意,倒让文退思难堪。
楚兴龙往乡民家中送赠钱粮,收拢人心,自是寨中常事。只是广因和尚口中的瘦子究竟是谁,尤况既不曾听三江九寨的人说起过这事,自然也就毫无头绪了。
到得傍晚,寺里火工道人自山下归来,广因亲将文退思所写药材送至房中。文退思谢领,让柳惜借火煎了。
文退思将药汤倒在桶中,药渣敷在尤况伤口处。桶中注满热水,让尤况浸泡其中。过了大半个时辰,又用匕首将其伤口处一层腐肉剃去,再给他上了金疮药,包扎稳当。
尤况咬牙吞声,痛至极处反而大笑。
他自小受百般虐待,内心却愈发地傲了。只觉人心终恶,世事皆苦,渐有厌世倦生之情。每逢痛极悲彻之时,便不哭反笑,以彰显对世态常理的反抗。
文退思以其脾性之倔,心志之坚异于常人,大为赞叹。
夜里,文退思为方便照看,与尤况同睡一屋,柳惜在隔壁歇息。
尤况第一日练功祛毒,费了心神,睡得甚早。文退思仍旧在床上打坐吐纳,气行大小周天。
约摸子时初刻,“嘭嘭”拍门之声乍响,文退思惊坐而起。
门外有人低声喊道:“道长,道长可曾睡下了吗?”原来是性通。
尤况毒在当身,睡得正沉。文退思开了门,性通急道:“寺里来了三个凶神恶煞,捣乱佛堂。方丈师父恐坏了道长性命,特特教我通知道长,速速带着两位小施主从后门离去。”
文退思先是一怔,心道:“楚兴龙一任山野强人,也知舍身护寺,以报旧恩,孤身抵挡百十号人马。我文退思在江湖上,好歹也有几分侠名。休说区区三个贼人,就算一样是数百盗匪,也休想让我独自偷生!这广因和尚忒也小觑了人!”
也不问来人模样,当下回房提了宝剑,说道:“小师父休惊,且看贫道替贵寺杀贼!”也不理性通径往佛堂去了。
那大雄宝殿上,三人背朝大门,广因和尚正在当前团团拜礼。文退思气不打一处来,站立门外喝道:“哪里来的贼,先吃道爷一剑!”
那三人一一转身,正是镶金手朱子升、野和尚杜玄真与小鬼薛霖。
文退思笑道:“好哇,当真是冤家路窄!来来来,前两次让你们讨了便宜,这回正好,咱们明刀明枪见个胜负吧!”
杜玄真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尝闻清光寺是远近驰名的宝刹,佛光灵验。贫僧恰才在佛前,向广因师兄寻问道长下落,不期转眼便遇见故人,可喜可贺。”
文退思道:“不敢劳大师挂念,贫道今日专门领教三位高招!”说完抽出宝剑,横在当胸。
他自忖上回不敌,皆因杜玄真等人胜在地利,自己施展不开。现下寺中开阔,并无陷阱,料他三人不是敌手。
小鬼薛霖果然轻声笑道:“文道长剑术通神,等闲不是对手。既然以三敌一是以多欺少,以三百敌一也是以多欺少,咱们兄弟向来务实,不贪令名,不如就成全了道长吧!”口中哨声吹响,清光寺院墙外满是火光,朵朵如莲。
广因于生死之际犹能泰然自若,却在这时面如死灰,身子瘫软,扶着门沿慢慢坐下,喃喃道:“就……就是这样,十年前就是这样!”
文退思也吃了一惊,今日人马,竟比昨夜更多一倍有余。手中长剑不住地颤抖,非是害怕,却是兴奋异常。
他每杀一个十恶不赦之徒,都觉舒畅无比。倘若这人武艺高强,抑或是有众多党羽,越是难缠,文退思越要大呼痛快。
“师父!”
忽听一声大喊,文退思斜眼一瞧,原来是性通见广因瘫坐在门槛上,还道他已遭罹难,急忙奔近前去。
杜玄真解下降魔杵,朱子升亦把金针捏在指尖,只待薛霖一声令下。小鬼薛霖亦亮出一对判官笔,双目死死盯紧文退思。场中形势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文退思学的是道家功夫,本主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他看出众人均以薛霖为号,暗中计较,不若抢先下手,制服薛霖。那时敌人无所听从,必然各自为阵,大乱方寸。于是见薛霖眨眼之际,猛然踏出,一剑上挑。
薛霖早有防备,闪身侧让,把一对判官笔交相一碰,发出“当”的一声清脆音响。杜、朱二人随声而动,立时抢在了文退思左右。三人与文退思相距不远不近,却正踩在他出招步法的要位。
文退思一声冷笑,道:“虽有些门道,但未必真有用处!”
薛霖笑问:“是么?”
又是“当”的一声,寺外火光迎风而动,众人听了信音,正要鱼贯而入。
文退思长啸一声,道一句:“好!”
忽然墙外又起嘶喊之声,那团团火焰已不似之前排列有序。众人凝神看去,更陆续有火光坠落熄灭。
薛霖心思最为敏捷,惊道:“不好,有人闯进来啦!”
话音甫歇,只见白影一晃,已至跟前。又见一道寒光闪烁,薛霖不假思索,举起判官笔来挡。
兵刃交击之音即发,薛霖骤觉腕间无比沉重,似有千钧之力。不及细顾,胸前突然钝痛,竟已吃了来人一脚。
薛霖急往后跃了数丈,杜玄真与朱子升二人也舍了文退思,各持兵器,闪身护在薛霖身前。
三人定睛一看,来人二十岁上下年纪,生就龙眉凤目,模样极为俊俏。穿一身素白长袍,手执一柄秋水般清冽长剑。
互相对望,竟各自不识。只瞧他年纪轻轻,武功却已臻至化境,休说自己望尘莫及,其内力之深,仿佛竟犹在文退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