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兴龙接下大红拜帖看了,哼了一声,便即传令请他进来。
穆其全道:“楚兄既有寨务,小弟不便在场,就请回避片刻。”楚兴龙道:“无妨!你我情如兄弟,何有顾忌?”
穆其全心道:“好个‘情如兄弟’,分明是怕我借机暗自寻人。”楚兴龙防备如斯,胸中也无妙法,只好留待。
不多时,门外即走进来一个长身大汉,穿一身青花粗布衫。左肩上扛着锦盒,由彩缎包裹,右手中提着新筐,是细柳编织。这汉子见了楚兴龙,纳头便拜。
原来此人唤做韩天佐,人送外号“跨三江”,善使一条九节鞭,在江浙一带颇有名头。因他忠厚耿直,不善言辞,故而成了信武镖局卢总镖头的心腹。
他的名号楚、穆二人也曾听过,只是从来不曾遇见。
楚兴龙本要起身还礼,但暗忖这大汉过于高大,自己尚未及肩,恐被人小觑。于是,只简单敷衍两句,便请他入座了。
韩天佐言道:“楚寨主雄峙一方,信武镖局上下无不……无不敬仰。额……历年也都有红利往来,不曾缺了礼数。只因日前镖局里新来的镖师不通规矩,冲撞了……额……这个……冲撞了贵下属,实令总镖头惶恐。他老人家本要亲自前来,无奈……身体抱恙,难经跋涉。只好特特命在下备上厚礼,前来向楚寨主赔罪。”
信武镖局乃是总镖头卢经勉三代相传的祖业,经营有百年之久。卢经勉仗着祖宗庇佑,在江湖上也有极大的万儿,成名早了楚、穆二人近二十年。他生性和善,为人极是谦卑,江湖好汉都买他的面子,镖局里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只是不久前,镖行路过洞庭,却被三江九寨截了道儿。一众镖师、趟子手死的死,逃的逃。
若是其他江湖门派,手下有人被杀,便是举帮复仇也无可厚非。叵耐吃镖局这行的饭,轻易不能得罪人。分明是楚兴龙坏了规矩,自己却要忍气吞声重修旧好,不能坏了将来生意,断了镖局的财路。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吃几个暗亏也只能罢了。除了是孑然一身的光棍,养家糊口孰非易事。
穆其全听了暗暗纳罕,这几句断断续续的说话,想必是卢经勉深恐韩天佐不会言辞,特意请人写就,再由他前来背诵。修好的心意,不可谓不诚。
然而卢经勉亦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若是有意修好,怎的又使韩天佐来拜山,这不是火上添油么?只怕是镖局里有人故意给韩天佐使绊子,让他来此难堪。
楚兴龙命人接了礼品,似笑非笑地道:“好说,好说!只是楚某有一事要问阁下。”
韩天佐道:“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楚兴龙道:“敢问尊驾这‘跨三江’的字号,跨的是哪三江?”
他这“尊驾”二字咬得极重,甫一出口,穆其全心道:“果然!”楚兴龙向来自负,未得文人经天纬地的才华,先学骚客自命清高的脾气。明面上说着景仰敬佩,暗地里却嗤之以鼻。
韩天佐却似浑然未觉,乐呵呵拱手答道:“在下少年之时长于太湖,只因生得高大,两腿长于一般人,故而乡人便戏称在下作‘跨三江’。即是指太湖之中的松江、钱塘江,以及浦阳江。”
楚兴龙又问:“听闻阁下一手‘降龙鞭法’,江湖中鲜有敌手。不知降的又是什么龙?”
韩天佐这时犯了难,只心想这“降龙鞭法”是师父亲传,既不曾告知名号由来,自己也未想过要问。一时哑口无言,倘不答话,却又怕坏了正事。
正自囧间,穆其全拍手赞道:“好哇!古来帝王都自诩真龙天子,韩镖头以鞭明志,不愿做朝廷鹰爪,正是我侠义道中人!”
韩天佐不知真假,但见穆其全慷慨替他解围,依旧大为感激,忙不迭拱了拱手,道:“不敢问这位大侠名讳?”
楚兴龙正要怪穆其全坏了好事,却忽尔醒觉,自己本就要试他武艺,险些被他蒙混。
此际天赐良机,霎时计上心来,急急说道:“这位便是‘齐全大侠’穆其全穆兄!两位都是江湖上享誉已久的人物,今番偶遇,不妨切磋切磋!”
韩天佐人虽蠢钝,为穆其全解救一难,尚兀自不知。但他做事一板一眼,绝不肯多生枝节。
当下先对二人分别作了一揖,说道:“楚寨主见谅,在下此来是奉了卢总镖头之命,一则是为与三江九寨的朋友化解冤仇,二则是想请楚寨主归还日前劫取的镖箱。未达上命,在下怎敢造次!”
穆其全闻言心生不解,拜山还则罢了,竟还要讨镖。楚兴龙既差人劫道,那自是志在必得,不把你信武镖局放在眼里。想要讨镖也只有广邀好手,杀上寨来,以武服人。而今韩天佐一人到此,别说讨镖了,能否保全性命还是两说。这卢经勉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好!只要你能胜得过我这位穆兄,在下便将镖箱亲手奉还!”楚兴龙转头又对穆其全说道,“穆兄远来,本不该相烦劳神。只是阔别多年,小弟极为想念穆兄风采。待较量已毕,小弟立刻为穆兄与令徒接风洗尘!不知意下如何?”
韩天佐不知就里,以为寻得门路,大喜过望。恨不得三拳两脚胜了穆其全,拿到镖箱便走。
他早年也听说过此人,只是穆其全隐遁十年,行踪飘忽,江湖中已鲜有传闻。韩天佐干的是走镖的生意,行遍大江南北,也未曾听过半点风声。若非今日在此遇着,几要以为穆其全早埋黄土。料想近些年只是不好不坏,庸庸碌碌罢了。武林中昙花一现的人物不在少数,一时风光,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真本事。
穆其全心思雪亮,暗道果然好算计!这韩天佐头脑简单,不知变通,为得镖箱自然全力施为。楚兴龙既以柳惜性命相挟,自己势必也不能手软。这韩天佐既敢孤身讨镖,料来亦非庸手,倘若与他斗个旗鼓相当,那时两败俱伤,岂非任人宰割!
二人均有把柄落在人手,本应该同仇敌忾,奈何智短寡计,不相与谋。穆其全明知楚兴龙奸计歹毒,无奈不能逃躲。两人当即划下道来,唱了个礼,就在厅中摆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