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此事,姚贾就越坐立不安,他边催促着御者加快车速,边思考着等下该如何应对小人得志的熊负刍。
昔日的大楚王,南中国的霸主,如今潦倒落魄的让人都不忍直视,白色襜褕蔽膝上鞭痕交错层层叠盖,熊负刍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供出了多少五国旧贵族,应该是凡是自己知道名字的都被说了出去,想来现在东方的叛军们对楚人都已经疾之如仇,恨之入骨。
昏暗的牢房内,熊负刍问狱掾要了一觯故国的椒柏酒,他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书刀在手,总想写点什么。
“山河破碎兮故国亡,长泣泪兮楚之殇……”写的不好,太凄惨了,熊负刍用力地划断,重新酝酿:“筚路蓝缕兮启荆山,八百载悠长兮断吾间……”不行,这不是把亡国的责任背到自己身上了吗,重写:“骁勇奋武兮难戡暴,虎狼之秦兮无义道……”这个,虽然是事实,但写的这么反动会不会被诛三族啊?再连累一双儿女。
不过一想到女儿,熊负刍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愤恨地扔下书刀,芈南她即是贵为皇后又有什么用?自己被冤枉下狱,也不见她为自己说一句好话。
其实这一点倒是熊负刍冤枉芈南了,若无芈南从中斡旋一二,估计熊负刍早已经去见他爸考烈王了,毕竟秦胡亥在榨干了老丈人的价值后,并没有继续养着其吃白饭的想法,况且,之前恩宠有加主要是皇帝陛下想着熊负刍在楚人中的巨大声望,结果确是他高估了,楚人更加怀念的是怀王熊槐,考烈王熊完,至于老丈人熊负刍,楚人倒是觉得若没有他篡位,八百年的大楚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玩完。
姚贾到来时,熊负刍已经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墙,只可惜没有一句是能让他满意的,不是这不妥就是那不中。
“君侯端是好雅兴。”姚贾安然若素地出现,开口说道:“吾早闻荆人擅诗赋,今日得见,果言不虚。”
来的路上姚贾就想明白了,按照熊负刍的德行,自己是不能太过于卑微的,要不然指不定这个昔日的楚王会怎么为难自己。
“廷尉是来看不毂笑话的?”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熊负刍大咧咧地坐着毫无礼数,就连自称也都换成了好久不用的“不毂”了。
“怎敢。”姚贾也不吝啬衣裳,就这么坐在了熊负刍身侧,道:“廷尉监已有决断,关中谋逆之事与君侯关系不大,多是故荆令尹任倪教唆使然。”
这话不假,廷尉监也不是吃干饭的,事出之后很快就查清楚了来龙去脉,无非就是一个来自韩国的“良先生”想借着秦廷的刀在咸阳大肆屠杀六国贵胄,好来激起山东民愤。
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和熊负刍都没多大干系,反而他得到消息后就第一时间前去告奸,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咸阳若是六月飞雪,那无疑就是熊负刍的冤情。
之所以抓他,全部源于皇帝和太尉想要在东方孤立楚人的原因,毕竟楚人太多又心怀反意。
姚贾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熊负刍就一肚子的委屈,都差点哭了出来。
自己何罪,却遭如此大辱。
“廷尉。”熊负刍气愤道:“此时言此语,莫不是消遣不毂?岂不知沉舟可补,覆水难收之理?”
“那君侯想怎样呢?”姚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愤愤不平地熊负刍道:“是贾自裁谢罪于君前,还是陛下罪已诏予君?”
迟来的公道已非公道,这话熊负刍虽没有听过,但这不影响他此刻有着同样的心情。
呆愣了许久,熊负刍长叹一口气道:“是负刍孟浪了。”
“君侯。”姚贾宽慰道:“今君之女贵为国母,君之子亦行走于陛前,门楣可及,前景无限,已去的荆国是故去,着眼于秦廷才是未来,腹心之语,还望君侯多思。”
未来一词出自于《楚辞·九歌·湘君》中的:“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熊负刍听得懂,他沉默不语,良久后,猛然抄起剩余的椒柏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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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胡亥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一封情书还会引起这样的连锁反应,这是与皇帝初衷相悖所始料不及的。
不过现在秦胡亥也没时间如想这些琐碎事,山东战场上,章邯自西北,王贲自东南,已对陈涉的二十万大军形成了战略性包围,张楚王的丧钟已然敲响,最后的落幕正在徐徐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