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殉葬,虽有公子胡亥的干预,但最终仍有近万人宫娥陪殉,至于奴隶,不下十万人。
从骊山结束葬礼,久恐生变的赵高立刻安排公子胡亥率百官即刻前往雍城继皇帝位,在这一点上,难能地师徒二人达成了一致。
车辚辚,马萧萧,文武公卿雍城道。
安车内,突然而至的来客打断了仲公子弃疾的假寐,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其胞弟三公子将闾。
“阿兄。”
分坐之后,公子将闾疑虑道:“君父丧礼,何不见大兄前来?”
“大兄远在上郡,怕是没能赶上。”公子弃疾屏退左右后开口道:“况且大兄若来,恐有人会不高兴了。”
“怎可如此!”公子将闾气愤道:“将闾遍查古籍,从未有君父般如此仓促之葬礼,当日而葬,岂是人子?昔者君父之时,诸公子最宠胡亥,然,今君父尸骨未寒,胡亥如此......”
“将闾。”公子弃疾敲了敲案几,打断公子将闾的话,提醒道:“后日,胡亥既是大秦皇帝,丧礼已去,多说无益。”
“治天下国家者,于丧纪也必慎之重之。自戚以及疏,由木以及末,如网在纲,有条不紊。民之所由生,礼为大。礼主于敬,不可忽也!”公子将闾说着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哽咽地说道:“君父雄才大略,身后事竟……”
“驾崩的君父已是故朝,胡亥所主才是今朝。”公子弃疾起身,膝行至公子将闾身侧,轻拍着胞弟的后背劝说道:“我大秦不同于宗周旧制,吾等皆是白身,当为自己思量。”
因简化葬礼,再次恶于本来不就待见少公子的诸公子,这事无需谁人告密,在做出这一决定之时,公子胡亥就已经猜到结局了。
虽然知道后果,但也没有办法,时不我待,既然不杀公子扶苏就要赶在他回咸阳之前继承皇帝位,把君臣名分定下,上郡那边拖不得了。
不管史料如何记载,公子胡亥始终坚信孟轲的话,尽信书,不如无书。
皇帝之位,谁能保证一旨诏书就能遏制住公子扶苏?仅以诏书就可赐死,是不是意外都难说。
遇事见疑,古今上位者都需具备的,要是傻白甜似的天真都不知道几条命够死。
使蒙恬入朝,冯毋择、赵亥主上郡是芈南的主意,不过思来想去,公子胡亥还是觉得不够稳妥,或许应该给公子扶苏换个地方才好。
历来有资格角逐统治者身份的人,就没有是孤军奋斗的,或多或少身后都会有着利益集团的支持,很多时候不是说你想不想的问题,被架在了那个位置上时就已经没了选择,进一步光宗耀祖,退一步万劫不复。
冒着与赵高翻脸的危险保住了诸公子,绝不是公子胡亥多么的兄友弟恭,仅仅是不想自绝于宗室而已,用进废退,百余年来,嬴秦宗室已经凋零的不像样子,没了宗室的支撑,对尚处于萌芽时期皇权专制绝对是灾难性的。
纵观三千年王侯将相史,其中主线不过就是皇权与相权、中央与地方的斗争,前者在明朝完成了压制,后者在宋朝铲除了威胁。
由于上古遗风的影响,先秦时期的君主所受到的制约也是最多的,一部《左传》上面所载的被臣下所弑的君主就超过了后世史书记录的总和,这在后人来看是很难想象的,以臣权凌驾于君权,汉、晋、隋、唐等都会陆续经历,直到宋明以后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才得以杜绝,臣废君再不见于史,而那种皇帝凌驾于天,臣子唯唯诺诺就要等清世宗继位以后了,天下大事操于一人之手,亿万臣民不过纸面数字,但这时候的君与臣更像是董事长与股东间的关系,绝对的权威是不存在的。
若要类比,山东诸国之君好比英氏君主立宪,而以法治国的秦则为德二一般,公子胡亥要求不高,受制于时代,他不奢望可以成为大清皇帝那样口含天宪的存在,只要能达到俄国沙皇的权势就心满意足了。
烛火在铜制灯盘上跳跃,照耀着辒辌车内多了几许温暖。
公子胡亥于案几之后端坐,上铺竹简,手握书刀。
千古一帝的时代已然离去,天下将属于二世的纪元。
身侧,女御妫宓着素衣跪坐在一旁,娴熟地为少公子研墨,灯下美人,百看不厌。
不过公子胡亥此时却没有任何兴质,他误入了此大时代,中华帝国的开端,如果说一生只许做一件事,那么公子胡亥只希望能延续这个帝国百载千年。
是时候给始皇帝一个公正地评价了,公子胡亥握着书刀一字一句地刻下:
弃子王孙,质于邯郸,欺逐凌辱,竭蹶危难。
丛台泯灭,只影为伴,苟于命活,艰徒入咸。
冲龄为君,仲父柄权,长信乱秽,隐忍谁怜。
冠礼雍城,蕲年兵叛,萯阳母姬,吕侯鸠算。
劬劳顾复,寝不遑安,奋于六世,秦主江山。
度量车轨,同伦书文,北御夷狄,征戍岭南。
杂糅破碎,华夏归焉,九州一统,后土皇天。
千载之下,谁堪比肩,殚精竭虑,三十七年。
浸墨之后,公子胡亥将竹简递给妫宓,并叮嘱她仅藏即可没有必要公之于众。
这算是后人对始皇帝的一份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