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平儿匆匆赶至王夫人院里,也不好明说是来讨扇骨的,便寻了金钏儿闲话家常。
原是想等焦顺上门赴约,再借机道出来意也不迟。
谁知左等右等,堂屋里都已经开始布菜了,都不见有半点动静,甚至连贾政也不见踪影。
平儿这才觉察出不对来,忙向金钏儿打听贾政的行止,这才晓得因夫妻两个闹了矛盾,贾政近几日都宿在外书房里,还专程把赵姨娘带了过去。
如此说来,二老爷说要设宴款待焦顺,也应该是在外书房才对!
平儿忙告辞出来,又下意识的寻到了贾政的外书房附近。
只是看着那黑洞洞的院门,她一时却踌躇起来。
这地方显然不是妇人女眷该往来的所在,她总不好进去寻赵姨娘闲话家常吧?
有心就此回去复命,但摸摸袖子里掩着的扇骨,平儿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隐身在院门外,只等着焦顺自里面出来。
而此时那外书房里已是酒过三巡。
贾政将那施工章程摆在桌上,用手点指着探问:“贤侄,你拟出的这些章程,若用在咱们工部,似乎也是极妥当的——却怎么没有连同勤工助学的事情一起上书?”
“小侄这也是刚想到的。”
焦顺忙解释道:“其实工部本就有类似的考核机制,缺的是具体分析具体落实的细则——可这些事情涉及到纲纪国法,我官卑职小怎敢妄言。”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在府上试行,至多不过是削履适足;若直接在工部推行,一个不小心可就是削足适履了。”
鞋子削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可若是这脚被削疼了,却怕挨上两脚都是轻的。
其实就连‘鞋子’也不怎么服帖,今儿在荣禧堂议事时,贾珍、贾琏不就异口同声否了这章程么?
贾政皱眉捻须沉吟半晌,又把手盖在那章程上,轻轻拍了拍:“总不好就这么因噎废食!再说咱们只呈上去做个参详,到底要不要在工部推行,总是上面说了才算。”
说着,不容置疑的吩咐道:“你这几日抽空改一改,比着咱们工部情形写仔细些,然后再……”
说到半截他欲言又止,面皮上讪讪的竟有些泛红。
焦顺初时不解其意,后见贾政虽把那章程推到自己面前,却竟不肯撒手,心里头忽的就悟了。
当下忙苦着脸道:“还要拜托老大人帮着收集一些相关的讯息——且我我人微言轻的,妄论监察之事,怕是有些不妥,还是该有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出面署名才是。”
前面都是虚头,这‘署名’二字才是真正要紧的。
上回贾政因吃不准那勤工助学的新政,会不会反惹来麻烦,故此没有答应联名上书。
后来这事儿闹出好大的动静,焦顺非但得了苏侍郎的青睐、皇帝的赏识,就连爵位都升赏了一阶。
虽说爵位和正经官职没得比,可真要论起来,焦顺的爵位品级竟已是越过了贾政的从五品。
贾政虽明着不说,暗地里却早把肠子都悔青了。
故此这回得了施工章程,便又如获至宝的催促焦顺上书,为的就是能列名其上,也似焦顺这般出出风头。
见焦顺终于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且说的如此‘顾全体面’,贾政一时老怀大慰,口中却连连推辞:“这怎么成?我怎能夺你的心血!”
“这怎能说是夺?”
焦顺正色道:“先前那勤工助学的新政,多赖您老才得以完备,偏您又不肯联署,倒让小侄独得了虚名——这回您要是再谦辞,小侄可不依了!”
“那……”
贾政愈发喜的压抑不住,却还强装矜持道:“你我一同具表上奏?”
焦顺起身一拱手,不容置疑的道:“必要老大人列名在前,小侄附之骥尾才是!”
“使不得、使不得!”
贾政嘴里连说‘使不得’,实则却连嘴都笑歪了,这才将自己圈点过的章程给了焦顺,又亲自把盏敬酒,陪着焦顺连吃了几杯才罢休。
他本就量浅,这几杯又喝的急了,不多时连舌头都大了,摇摇晃晃直往桌子底下出溜。
焦顺也不是头回见他醉酒了,故此一面伸手扶住,一面扬声招呼道:“来人啊,政老爷醉了,快扶他去屋里歇歇!”
话音未落,就有人挑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焦顺抬头看去,却是个春衫单薄的窈窕妇人,心知这必是探春的母亲赵姨娘。
却见这赵姨娘生的杏眼桃腮甚是狐媚,论形貌竟与大太太邢氏有几分相似。
焦顺心下不由暗笑,贾赦与贾政这兄弟二人,一个古板一个荒唐,不想对女人的偏好倒是一般无二。
赵姨娘出来先冲焦顺一笑,摆出女主人的架势道:“宝玉都不曾得老爷这般看重,哥儿果然是与老爷投缘呢。”
废话~
每日里费尽心思的捧着,便是个铁人也该化了,何况贾政这个肉长的!
“都是政老爷错爱,我哪里比得了宝玉。”
焦顺新下腹诽,口中却极是谦逊。
不想赵姨娘倒较上真儿了,扁了小嘴冷笑道:“怎么就比不得了?宝玉也不过就是出身好些,日后真要做了官儿,怕还未必怎么样呢。”
说着,上前来扶贾政。
可她身娇力怯,贾政又一味拿两腿在地上画圈,却那里就扶得动?
当下只得又道:“劳烦哥儿帮我把老爷扶进去。”
她竟没带个丫鬟在身边?
焦顺心下诧异,却也表露出来。
半扶半抱的将贾政送到了里间,焦顺正待告辞出来,不想贾政一沾床竟就发了酒疯,一手环住赵姨娘的细腰,一手便往领子上扒扯。
焦顺见状,慌忙退了出去。
可饶是这么着,到底还是扫见了些峰光。
一时倒有些躁热起来,挟了两筷子凉菜压了压火气,他便急匆匆的出了这外书房。
昨儿已经‘积休’过了,今儿正是抖擞精神的时候!
因是在贾政的外书房请客,焦顺又没能来及的回家,故此是只身前来赴宴的。
这时出了院门,也便一个人乘兴往夜色里闯。
不曾想刚奔出几步,竟就险些和人撞个正着。
焦顺急忙收住脚步抬眼细瞧,就见前面俏生生的不是平儿,却还能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