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瑞想着萩城里的财物粮米,进言道:“殿下,长州藩藩主既退至山丘,何不诱降?长州,大藩也,金银财物应当不少。萩城之内,即便金银无多,想来粮米定然充足。若是守城倭人绝望之下,一把火烧了,岂不可惜?”
“枢密院的命令,是叫咱们守住萩城即可。并不出征下关,依在下所观,当是担心兵力分散。”
“萩城倭人守不住,但若我们来守,三面环海的地形,四周群山笼罩的山路,可谓是倭人幕府号称的旗本八万众全来,也只能望城兴叹。”
“枢密院说此最后一战,是要杀鸡儆猴。在下也以为,伐倭膺惩之战,实已结束。之后不过和谈而已。这长州藩是否劝降,还请殿下决断。”
李欗才给海军当了几天的家,已然是深知“钱”之一物的重要性。回头看看萩城,眼里所见的,是堆积如山的稻米、闪亮动人的金银。
若是被付之一炬,实在是肉疼。
仗打的,确实很顺利。可打仗,是为了之后的谈判,谈判的一些底线,李欗现在还不清楚。
但他可以猜到,这一次朝廷多半会让刘钰主持谈判。从枢密院给的密令中可以看出,似乎枢密院是准备留下九州岛诸藩制衡幕府,但怎么个制衡法,是个问题。
是让西南诸藩独立成国,彻底分割日本?
还是让西南诸藩和幕府制衡,也让幕府反过来制衡西南诸藩,继续保持日本现有的体制?
这关系到和长州藩谈判的内容——要符合朝廷将来的构想,否则就可能会是画蛇添足。
现在要搞清楚,朝廷到底是想画蛇?还是四脚蛇?壁虎?亦或是一条蛟龙?不知道画什么,这下笔的时候就有些难。
李欗想了一下,叫人乘小船,去舰队里把馒头找来。众所周知,这是刘钰的心腹人,也是跟随刘钰最久的,既然主持对日谈判的极有可能是刘钰,或许馒头正是最能猜透刘钰心思的人。
叫来之后,李欗叫他免礼,笑问道:“子明跟随鹰娑伯日久,平日得师事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鹰娑伯的本事也学了一些。如今朝中知倭事者,非鹰娑伯莫属;其后谈判,自无他选。”
“以子明之见,倭国事当如何收场?”
帐内只有李欗和馒头二人,再无第三人在场,馒头却还是很机敏地回道:“殿下之问,实在不敢回答。我不过一将校,鹰娑伯言,各司其职。上阵杀敌、海战劫掠,吾可为之。”
李欗笑道:“言不传六耳。你只管说,做不做,那是我的选择。你连进言都没进言,我也只是私下里问了问你而已。大可放心。”
“那我这么问吧,鹰娑伯平日传授学问的时候,可说伐倭之战,是欲占地?还是分裂其邦?亦或是保留幕府?”
馒头不是实封日本派的,李欗选的询问的人选确实没问题。
见李欗已经背书,馒头便道:“以鹰娑伯所思,不占地、不分裂其邦,但也不能使之一统。保留幕府、保留大名,以幕府控制各藩为上佳。”
“如此,有一大利也。”
“倭国维系统一,可有一个稳定而统一的国内市场,方便货物售卖。若是分裂各国,各国或是一心压榨求财购买火器军舰;或是各设路卡,征收厘金,实在不利。”
“若幕府一乱,倭国必乱数十年。数十年战火,一不能收米、而不能卖货,万一有雄主出现,推倒重来,将来也不利于本朝。”
“幕府若想变革,必要先革幕府、废武士。幕府不能自己杀自己,是故幕府掌权,则倭国只有变、而不能革,变而不革,不能成事。”
“倭王有名而无力,诸藩有力而少名,倭王幕府都在,则幕府便要忌惮诸藩,恐其举大政归王之举。”
“是以,倭王要在、幕府要在、诸藩仍要在。如此,方可稳固,天朝亦可随时干涉:诸藩强,则联幕府压制诸藩;幕府强,则联诸藩压制幕府。”
李欗仔细理解了一下,对照着枢密院的密令,咂摸出了滋味,慎重点头道:“此策大妙。那若鹰娑伯在此,将如何处置长州藩之众?”
馒头笑道:“收钱,赎人,释放。逼着长州藩签条约,署毛利氏的名。保毛利氏之藩主之位,让其一边给咱们钱,一边还要感谢咱们存其藩主之位。至于占地,实无必要。”
“长州藩之所以可以成藩,在于数千武士。若其全灭,本朝又不占地,那不是帮了幕府削藩之忙?”
“卖个人情,放人离开。殿下也看到了,这群武士的战斗力,实在不堪一击。经此一战,胆战心惊,放归南下,也好宣扬‘恐华’之论。”
“既得了钱,又得了感激,又收养了一条好狗,这条狗上面还有幕府这个头狗,若想弑咬主人,要先咬幕府这个头狗。万无一失。”
听到这个阴损的主意,李欗心道这果然是鹰娑伯的风格,这是把人打一顿,还得让被打的人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