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见士兵都退了出去,不知道吴芳瑞想要干什么,见他向前迈了两步,神情更加警惕。
可吴芳瑞问完这个问题后,便止步不前。
没有了被突袭俘获的威胁,昭仁渐渐冷静下来。
想了想,终于摇头道:“不能战胜。古人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难道天朝就没想过,今以力辱和国,明日焉知没有别国以力辱中华?”
“况,以利假仁,纵和国朝贡,心岂能服?”
吴芳瑞大笑道:“王八才活得久,我可活不了那么久。我只管在我活着的时候,无人敢辱便是。至于以后,汉祖唐宗尚不知后世,我一小小的军官,哪去管那么多?”
“君王死社稷,固有其礼,但此一时、彼一时。本朝鹰娑伯尝言,尔国有小礼而无大义,如今观之,果然如此。”
“如今天朝大军云集小滨,日本国海疆万里,却无半艘战舰,再打去去,也无半分胜算。早日和谈,早少一些损失,既为百姓,也为尔国之元气。”
“你若真是为了社稷,就不该死。一死了之,却有何用?不过懦夫尔。”
“我不是要抓你做俘虏,而是请你去和谈。抓了你,难道有用吗?幕府难道不会行伊尹霍光之事,再立一个?前明土木堡之变,明无幕府,尚可再立新君,难道尔国连这个都不会吗?废了少帝,难道就没有献帝了?”
“如今幕府正在为难之际。若是幕府提出和谈,则九州岛上诸藩必然不满,定有说法,人心不安,幕府受制于此,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可再撑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百姓死伤无数,城池接连被克,这时候死,不但不是死社稷,反而是危害尔国。”
“你若自尽,幕府岂无失陷倭王之罪?幕府若乱,倭国再度混乱,百姓苦难,这也不符合天朝的仁义。”
“所以说,你只知小礼,而不知大义。小礼,当死;大义,当与天朝谈,以全幕府之威、保大名不乱。”
嘴上是这样说,实际上吴芳瑞一直受刘钰潜移默化的影响,对日本的处置也倾向于刘钰之前就说过的守土官长论。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现在的他,并不支持军中一些人“实封日本”的想法。
他的功劳已经熬到了足以封爵了,就算实封日本,也只能是封小不封大,不可能封五爵于日本。
所以他是支持刘钰让日本维系幕府稳定、但又削弱其权威,而使得天朝可以操控日本,迫使幕府为了维系稳定,不得不对天朝妥协,以免天朝支持西军的后裔大名。
天朝需要新的理藩政策。
分而治之,分化控制,便于通商即可。
既不占领,也不控制,那样成本过高,也会牵扯朝廷的过多精力。
嘴上都是仁义,心里都是生意,他之前到处纵火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犹豫。
支开了其余的士兵,吴芳瑞是想劝一劝昭仁,毕竟他要是死了,实在不如活着值钱。
他的思路很明确,现在日本上下都知道打不过了,不过现在和谈幕府要考虑后续影响。
他内心支持大顺在九州岛登陆作战,让陆军发挥作用,自己也能立大功、真正指挥一次会战,增长一些经验。
但他内心其实也明白过来了,枢密院这么搞,派海军到处打,就是不在九州岛登陆,恐怕并不是脱裤子放屁。
显然,枢密院并不想过度削弱九州岛诸藩的力量。
就像是大顺用准噶尔吓唬喀尔喀部一样,需要九州岛诸藩来让幕府对大顺服从,想压制外样大名,就得听大顺的。
大顺军要是和九州岛诸藩战个痛快,军改后大顺损失倒不会太大,可九州岛诸藩损失可就大了。
到头来幕府依旧强大,反倒是最大的反对势力被大顺扫了一遍,这就很容易让吴芳瑞联想到刘钰给他们讲的欧罗巴的英法战争:英国人帮着法王把实权的封建主清扫了一遍,反倒使得法国最先集权。
而且要打九州岛,幕府可以坐等诸藩受不了,主动要求和谈,那幕府既有最强的军力、也不会因为主持和谈而备受指责。
枢密院大概、可能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所以才做出这样的战略,至少吴芳瑞是这么想的。
若是昭仁能够以倭王的身份,去和大顺谈判,也算是给幕府了一个台阶下。
用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蜀汉暴打了曹魏,曹魏明显打不过,蜀汉又抓了汉献帝,而只是要求封刘备为“汉中王”,并不是要统一北方。
这是一场双赢,幕府也高兴,大顺也乐呵。
将话说透之后,吴芳瑞又道:“你便是想死社稷,也应该是和谈之后再死,如此方可称之为死社稷。譬若甲申年事,前明幽宗当禅位于我祖皇帝,约誓天下、共逐鞑虏,之后再死,方可称之为死社稷。”
昭仁闻言,思索片刻,冷笑道:“汝只说甲申年,却忘了明英宗事,服于瓦剌,叫城开门、献功臣妻眷于鞑酋,立也先之庙于京城?难道叫吾效之?”
吴芳瑞大笑道:“献帝叫曹丞相自刎,曹丞相听吗?你以为你是谁?莫说叫各藩之城,便是如今让你去叫二条城,你看他们开门吗?你心里有点数,行吗?”
“若你前去,幕府另立新王,你自可死,那是要奋战到底;若没有另立,你就更不应该死了,足见幕府是希望你和谈的,只是之前不好意思主动把你送去天朝的大营。”
“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