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几年大顺可劲儿地折腾。
联合瑞典组建了中瑞贸易公司、攻打了日本迫使日本通商、逼迫荷兰要么选择名义上当狗的勘合贸易要么选择平等的自由贸易、跑到欧洲去宣扬自由贸易的好处。
这就让瓦尔克尼尔觉得,大顺不可能采取在马六甲坐地收钱的贸易政策了。
否则的话,之前这些折腾有什么意义?
眼前这位侯爵大人,应算是大顺的幕后外相,之前很多折腾的政策都是他搞得。这人现在看来就没做过什么无用的决策,之前移民锡兰觉得大顺在退步,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这样的人,之前瞎折腾,难道真的就是瞎折腾着玩吗?
这些问题,似乎和之前是巴达维亚总督的瓦尔克尼尔关系极大,因为他是公司的高管,地位几乎和十七人董事平起平坐的地方派。
和现在是大顺军战俘、前巴达维亚总督的瓦尔克尼尔,似乎关系不大了。
但是,抛却公司的身份,还有个人的命运、发展,这便又有关系了。
瓦尔克尼尔在井里汶撤军的时候,就萌生出了要留在大顺、不返回荷兰的想法了。
不过几天前的想法,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回去之后,自己铁定要背大黑锅,死都不知道死的。
现在,彻底战败之后,面对着刘钰,从刘钰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些问题后,瓦尔克尼尔的想法就多了起来。
本来他想和刘钰单独谈谈的原因,不过是希望刘钰同意他留在大顺、返还他的财产,让一家人在大顺躲避一下董事会和七省无数股东的追责。
但伴随着说到了阿姆斯特丹金融中心地位的问题后,瓦尔克尼尔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于是瓦尔克尼尔顺着刘钰关于金融中心地位的话题,凭借自己祖上阔过现在也不差的阅历,以及出生在阿姆斯特丹这个商业氛围极浓的城市养成的一些见解,和刘钰继续谈了这个话题。
两个人就在还飘荡着硝烟和血腥味的战场上,闭口不谈战争、以及接下来要进行的堡垒攻防战。
而是谈到了金融、资本、贸易、关税保护这些东西。
外面时不时传来未死的伤兵的嚎叫,或许那是军医在给他们锯腿。淤积在战场上的硝烟顺着刚起的风飘荡过来,微微发苦。
两个不久前还在考虑如何杀人、如何击败对方的人,却在这时候谈起来的事,却一句都不与战争相关。
谈了很久,两个人时不时还会一起笑出来,比如瓦尔克尼尔谈到当年南海泡沫时候自己家里的人的一些遭遇时。
一直谈到了最后,才终于谈到了一丁点和战争有关的东西。
“侯爵大人,我当然知道您的军队可以轻松攻占公司在东南亚的任何一座堡垒。”
“但是,战争的胜负已经注定了,再打下去毫无意义。”
“作为公司的总督,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的最高负责人,我会以总督的名义,要求他们放下武器,避免毫无意义的流血。”
“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但我希望,侯爵大人能够答应我两个条件。”
“一:荷兰士兵作为光荣战败的战俘,不得扣押他们的私有物品。原意返回荷兰的,请无条件放行。”
“二:我作为公司总督,承担这一次让他们投降的所有责任,出于人道和仁爱不流血的目的。但我必将会被公司追责。我希望能够留在这里,贵国能够对我进行保护。”
“我个人也愿意以雇员的身份,接受贵国的一些任务安排。因为贵国虽然夺取了东南亚,但是对东南亚各个小国、酋邦、土著的了解,并不如我深刻。我个人脑袋里的知识,希望可以合法地换取足够的财富。”
瓦尔克尼尔心想,如果大顺这边继续实行激进的贸易政策,自己或许可以把握住这个风口浪尖,成为一个获取高额利润的投资者。
反正,赚的是金银,家族遗产流传不管是在欧洲还是亚洲都是天经地义的,来东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为什么不能趁着这个风口,继续在东方发财呢?
只要大顺这边继续沿用这位侯爵大人激进的贸易政策,那么就会有很多发财的机会。投资、融资、募股,只要这么搞,又守着东南亚这块大肥肉,怎么可能不发财?当年最早投资东印度公司的那些股东,如今哪一个不是一飞冲天?
世界就这么大,就这么一个盛产香料的东南亚,这样的机会,当真是千载难逢。若不把握,那不是傻吗?
现在若让自己回到voc刚组建的时候,肯定是把房子都卖了,把一切能卖的都卖了,也要全买voc的股票啊。
不只是他,甚至不只是荷兰人,任何一个西欧人,都会这么想。
回不到过去,可眼前这个机会,还不是和当年组建voc的时候一样?
voc的本质,是东南亚的香料。voc换个名,换成大顺皇家香料专营公司,又和voc的本质有什么区别?
自己没机会赶上当年voc募股的时候,难不成还会错过眼前这个机会吗?
除非大顺这边采取保守的贸易政策,选择坐在马六甲收钱,那固然没有发大财的机会,但既可以免除回荷兰的审判,也能凭借自己对东南亚的了解,攀上眼前这位贵族,说不定如同那个黑奴一般,也能混一个男爵的爵号。
怎么看,主动投靠,对自己的个人命运而言,都相当有利。
况且,瓦尔克尼尔心想,凭刚才关于贸易的一些对话,完全可以确定,眼前这位侯爵大人,在贸易政策上绝对不是保守派,而是相当激进的激进派。
有些东西,是在话语中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是掩饰不住的。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体现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