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员仍深跪在地,另有甲员则将一些首级、人犯以及往来的文书呈送上来。
眼见到这些证物呈现,李潼神情也是一黯,虽然惭愧于自己杀人诛心的行径,但还是当场宣布以刑部侍郎杜景俭为宰相、会同诸司,将此事严查到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之后,在群臣力劝之下,李潼仍然固执己见,亲自徒步引送嗣相王棺椁归城。
这一个态度,既是做给群臣看,也是向躺在棺椁中的堂弟表达一份自己的歉意。发生在太原城的一系列动乱,细节他也并不尽知,但有一点能够确定,那就是他这个堂弟绝对没有胆量做出勾结突厥、分裂国家的恶事。
但无论有没有胆量都好,这一个罪名注定要扣实。因为他是大唐元嗣,是需要绝对正义,同时也不能容忍任何分裂社稷的罪行。
眼下都畿形势虽然越趋稳定,可四方反馈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河北方面,继相州刺史孙佺举兵作乱之后,另有邢州、赵州、冀州等诸州拒应朝廷制令的宣达,而这几州官员都是他四叔拣授。
李潼根本没有时间去与他们掰哧是非,只能在最短时间内统合舆情声调,凡有不服从朝廷制令,无论任何理由,统统都是悖逆之徒。而且因为这几州人事阻断,一直到现在为止,朝廷甚至都不知道契丹究竟有没有继续寇掠河北。
与此同时,突厥默啜这个机会主义者也并没有就此安分下来,位于朔方东北的东受降城附近已经开始出现突厥骑兵活动的痕迹。
在如今的朝廷对突厥态度强硬坚定的情况下,默啜如果想招引、笼络漠南那些羁縻州势力,极有可能会打起他四叔一系的旗帜。所以李潼也必须要提前把这条路堵死,让诸羁縻州不能以此为借口骑强反复。
当队伍一行抵达皇城西丽景门的时候,相王家眷们已经等候在此,连日服丧已经形容憔悴,再闻如此噩耗,一家人更是悲痛欲绝。及见嗣相王棺椁进前,纷纷行走上来趴在棺上号啕大哭,那凄楚画面令观者无不大感酸楚。
“多谢堂兄引我阿兄归国,元嗣国事繁忙,不当再以私情长扰,我兄弟自扶棺归宫,请元嗣殿下归堂理政……”
家中噩耗接连发生,极短时间内李隆基就变得成熟起来,扶棺悲哭片刻,又转过身来对李潼长作一礼并说道。
李潼微微欠身,还未及开口,另一侧宋璟却出班发声道:“嗣相王仍有案事系身,不当奉入宫阁安置。若推案不为清白,一身罪孽恐污先灵!”
“你、你胡说!我阿兄怎么会、怎么……恳请堂兄垂怜!”
李隆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先是怒视宋璟待要争辩,顿了一顿后又转向李潼悲声道:“日前还是满门和乐,少息深得父兄关照,转眼祸如天崩,让人泪干断肠……”
“宋学士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李潼这会儿也皱起眉头,指着宋璟不悦道。
然而宋璟闻言后却并不退避,索性当道跪拜并大声道:“臣不知殿下有何决断,但料想无非厚恤人情。相王一门哀事连举,确是人道之悲。但若嗣相王论罪为实,身幸则国悲,身陨则国幸!殿下于宗家则元嗣,于社稷则独梁,或怀仁存恤纵于私情,然在事者将何所投效?
此案内涉河北、河东之不臣,外及关山漠南之不化,案事仍晦,嗣相王若先徇情入堂,微隙先裂于宸居,必有鸿沟弥张于天下!天下为大,治大则必以严明,一家为小,小睦唯守于分寸!乱典刑而彰私情,明主所不取。内之不臣、外之不化,若趁隙遁于法网之外,来年同为悲声者,恐不只一家!”
随着宋璟一番陈词,接着又有数人出班,包括新任宰相并接手案件的杜景俭等都发声赞同。
李潼在沉吟一番后,才稍作让步,不再将嗣相王与相王同堂停棺,而是先停棺于皇城宗正寺官廨中,并由自己亲自送入,着一员六品朝臣于此专护。
“堂兄少壮当国,只有威重,才能众畏。今悍员当道劝阻,以狂大之言干涉宗家私事。彼员得于直名,堂兄你却冤受薄情之讥。这样的心机,不是纯人……”
离开宗正寺的时候,李隆基又行至李潼身边,垂首低声说道。
李潼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片刻后叹息一声,拍拍李隆基的肩膀说道:“三郎尚身短齿幼,不必先逞心眼之明。”
有关嗣相王勾结突厥的案件审查的很迅速,一则案情事关重大、获得朝野广泛关注,朝廷也为此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宰相领衔、诸司协同。二则案情所涉罪证也已经被收集的很完整,不需要再浪费更多的时间进行取证,只需要把相关诸种整理出一个扎实、经得起推敲的逻辑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作为罪案重要一番的突厥默啜,于漠南宣称已经获得大唐朝廷的招抚册封,号为归德护国可汗,并自领胜州都督,以此号召河曲六州原东突厥降户们渡河返回漠南。
默啜这种蹭热点的举动也并非第一次了,大概过往的遭遇也让他意识到大唐的官爵对于诸羁縻州还是有着不小的吸引与震慑力,所以趁着大唐国中动荡不安的机会,放下突厥之主的架子,俨然一副唐家忠臣的模样,着急忙慌的想要顺势席卷接受北疆羁縻诸胡势力。
默啜这一番折腾,且不说会对自身势力增长产生多大影响,也从侧面印证了嗣相王李成器与之有所勾结。而当嗣相王的罪名得以确定之后,河北作乱诸州的处境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
接下来朝廷再作宣令,以朔方道大总管姚元崇备战出击突厥,以燕国公黑齿常之为左卫大将军、冀北道大总管,总掌河北定乱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