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队伍转行出积善坊,李潼便见街道上气氛有些紧张,最明显是金吾卫街徒增加数倍,同时多有道途行人交头接耳的议论。
因有仗身隔离在外,李潼听不清这些议论声,摆手示意随员往左近去打听,之后归报言是积善坊北曲一户贵人园邸被强梁闯入劫掠,贼人已经被擒在坊中,眼下金吾卫街徒是在周街盘查贼徒是否还有同党。
“这些蟊贼,也真是胆大,光天化日居然就敢横行城中!怕是眼见积善坊距离城门路近,得手之后方便远遁……”
“我又听说,遭掳的可是左金吾卫一户将军家门。哈哈,那些贼徒也真是选了一个好目标!往常这些街鬼一个个凶横又懒散,瞧瞧今日这样勤恳,遭劫的想来不是什么军府普通人家!”
李潼侧望向坐骑前的田大生,田大生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不过眼下还没有确凿消息,李潼倒是还能忍住不大声笑,也不想再在洛北招摇,想了想便留下官二代史思贞去打探消息,就算被金吾卫扣下了也好捞出来。
至于他自己,也不想再在洛北招摇过市,打马加快度,通过了新中桥返回洛南。
李潼这里刚刚返回王府还未坐定,耳边李守礼还在魔音灌输的抱怨他出门不带上自己,留下来打探消息的史思贞已经返回来,且一脸精彩。
“大王知不知?你们诸位,若我不言,怕也猜不到积德坊贼人究竟是谁!”
史思贞这个胡人长得少年老成,一脸的络腮胡子,实在乏甚细腻的神情表达,只能手舞足蹈的来加戏:“就是昨日登府的那个合宫主簿傅游艺!”
“怎么会?”
“他疯了?”
“是不是别有内情?”
听到史思贞这么说,满堂诸众一脸的不相信,七嘴八舌的声追问。
史思贞小卖关子,喝了一口茶,转又笑道:“还有一桩更加惊异的事情,你们知不知遭劫的是哪一家?左金吾卫丘大将军次子丘嗣诚,你们是不知当时这小子是怎样气急败坏,恨不能抄刀砍了贼徒!他那座别业里,多有珍奇花木,一株老葡萄藤据说是河东迁来,结出的葡萄一颗就市价十钱余!结果被贼徒连根拔起……”
李潼原本只是默默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自己也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个傅游艺真是妙得很。后续如何且不说,单单把丘家园邸破坏成这个样子,他听着都感觉乐得不行。
武周时期有酷吏王弘义,途过乡里瓜园,向主人讨要瓜果,主人吝啬不给,结果王弘义就说瓜园里有瑞物白兔,让县官派人搜捕,一通搜索下来,瓜园被破坏殆尽。
史思贞打探出来的消息实在太惊人,让人难以相信,主要是想不通这个傅游艺究竟是的哪门子癫,你不老老实实在洛南待着,跑去洛北闹事,闹得还是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家的别业,这不是一般的作死情怀能作出来的事儿啊!
至于背后挑事的李潼,这会儿其实也有些诧异,因为傅游艺做出这样的举动,根本就不是他设想的剧本。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田大生吩咐安排在丘氏园邸周边的人刻意向傅游艺透露那座园邸有祥瑞的消息,激出傅游艺心里那种恨天不公的负面情绪。
至于丘家园邸究竟有没有什么瑞物,他压根就不关心,也没让人冒险布置。他是眼见到傅游艺那种求进无门的憋屈劲儿,自己治下全无瑞物感应,结果一水之隔的洛阳县里层出不穷,换谁谁都不高兴。
然后呢,洛阳县里却迟迟没有献瑞的消息。这就是李潼算计的精华所在了,傅游艺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好奇,然后上书求问:明明坊间有传丘家这座园墅有祥瑞,为什么不见洛阳县上报?
就算傅游艺忘记这件事,李潼也会提醒他,并持续不断拱火。
只要傅游艺肯上书,事情就可以闹起来:合宫县主簿举报,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宅生瑞物,但洛阳令弓嗣明隐匿不报!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搞什么?
如果是寻常时期,这种事报上去查一查,子虚乌有,也就不了了之,甚至可能连查都不会查。可李潼却知道,他奶奶磨刀霍霍正准备给弓家来次狠的,结果却生这种事,能不往邪里想?
李潼这一设想,虽然曲折,但也不失缜密,他是一层一层逐渐给丘神勣累加死机,并尽量让自己置身事外。可是这傅游艺倒好,年纪一大把居然还挺有莽劲儿,不等着打小报告、直接杀上门去!
为此李潼也不得不感慨,凡在史书留名的,真是不好驾驭,就算要作死,都能作出别样精彩。
虽然只要宣扬出丘神勣跟弓嗣明有确凿联系,在武则天心里就是失分项,但最起码在宰相垮台前,丘神勣位置还是稳如磐石,傅游艺这个好汉敢在这时候去硬杠,那真是不死都要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