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公公没死,……我只是累了,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好了。”
那个孩子看着最多也就十二三岁,面黄肌瘦、肤色较黑,听到老汉说话,连连点头,过后就在身上摸索,悉悉索索从挎在胸前的一个包裹里掏了出来,捧在手里,递到老汉面前。
“公公,你这是饿的,……这还有些吃的,你吃吧。”
“我们就要到了,你看,这里已经有男人了,……我们马上就到仙霞贯了!”
被老汉安慰过后,那孩子本来还好些,只是这一说,眼泪又哗啦啦的流,嘴里不停的吞口水,显然也是饿极了。
听到这话,与老汉祖孙一起前来的众人都是皆是眼泪长眼泪短,泪水连连。几个年纪的较小、看着只有十岁出头的孩子也是面有凄色的站着,神情落寂、彷徨,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留着吧,我不饿。”
老汉拒绝了孩子的提议,看到对方年小,身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于是接过来,帮着把食物往孩子胸前的包袱里塞。
或许孩子前负后背,身上捆的严实,或许是老汉刚刚病愈,或者是年老体衰,双手不停的颤抖、用力不稳,手里的食物居然有一部分因此裂开,碎屑一小片一小片、不停的往下落,惹得那孩子忙不迭的伸出手兜着,捧在手心里,过后塞进了自己有些发干的小嘴巴里。
先前祖孙俩双手挡着,众人没有看清,此时碎屑掉到地上,周祀民等人看的一清二楚,那孩子刚才掏出来的分明就是花生麸。
谷皮为糠,花生壳为麸,花生麸就生榨油之后,剩下来的残渣就叫花生麸。花生麸的主料是花生壳,但因为因里面含有少量的花生香,刚刚榨出来之后,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油香和焦香混合在一起,很得孩子们的喜欢,喜欢拿一片两片咬在嘴里,又松又跪。
只是花生壳到底是花生壳,哪怕是变了个形状,混了些油脂,变的香喷喷的,但是它到底只是花生麸,干巴巴的不好下咽,也只有刚出炉的时候,趁着松脆嚼上一两片,时间长久之后,一旦受潮回软,那是根本无法下咽。
要是普通时候,仙霞贯的人们哪怕是再没粮食,吃番薯、杂粮、吃野菜,也不会咬它一口,更不要说用花生麸来当饭吃。
看到那孩子把花生麸当饭吃,艰难的下咽,周祀民的心里就往下沉,再扭头看看四周随着老汉一起前来的众人,看着皆是无精打采、落魄的样子,周祀民心里一片黯然。
“老爷子,你们这是要做怎么?往哪里去?”
周祀民问着,只是那位年老的老表却是有些迷糊。
他晕了过去,不太清楚情形,好不容易弄清原委之后,也不答话,赶紧的要先给周祀民跪下,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周祀民看到对方要行礼,赶紧快步上前,把老汉扶住、揽着他,不让对方继续往下跪。
“别、别,我们这不兴这一套!”
“老爷子您别给我折寿。”
老汉听到周祀民这般说辞,又使命拦着,也就停了跪拜的心思,拖着对方满口子的道谢。
等他折腾完之后,周祀民这才又开口问了起来,道:“老爷子,您这是要到哪去?劳师动众的。”
“我,……我们是逃难的。”
老汉吞吞吐吐,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祀民的脸色,又看过道观里的众人,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说过之后面上一片黯然,随着他一起前来的人员都面色变的凝重,拿眼看着周祀民。
“逃难……”周祀民舔了舔嘴唇,心里发苦。
呢喃了一句,目光再一次扫过随着老汉一起前来的众人,沉默了许久,过后才过神来,对着身边的侄子吩咐道:“兴南,灶间还有饭吗,装出来吧。……如果不够,把饭汤也端出来。”
“另外再准备些茶水。”
这话一出,随着老汉前来的一众人顿时大发好人卡,对着周祀民不停的致谢。
周祀民并不答话,只是以微笑回应,也就是这几天,真君老爷生辰,道观里才会多煮饭,用来接待远方前来拜会的客人。
要是平常时候,真君阁只住着几个守观人,就是想做好人,这个时候也没有饭拿出来待客,哪怕是饭汤、开水都不一定会有,冷冷清清。
周兴南带着几个人,很快就从一旁的偏殿时端出来一个木甑,接着是一锅饭汤,然后又是几个开水壶,铁壳的、竹篾子编制的开水壶壳皆有,最后才传出来碗、筷、勺子,连带着还有赣南人特有的霉豆腐、道菜、酸菜之类的咸卤类菜式,以及中午吃剩的一些菜式。
是逃难,又是农村乡下,时值八月,天气正是炎热,无论是咸卤类还是剩菜都是冷的,但饭是热饭,也就不穷讲究,都在正殿一侧的八仙桌上摆开,这里原来就准备了几张桌子,专门准备接待客人、戏班子,以及其他工作、杂务人员进食。
年纪最小的坐着,十四五岁左右的半大孩子和几位妇女全部站着,端着饭碗就在八仙桌前进餐,秩序俨然,看的那老汉连连点头,面色好看了许多,晓得没有失了规矩。
趁着众人喝水、吃汤吃饭的时间,那老汉拉着周祀民,又到了另一张八仙桌前坐下,问过周祀民姓氏,老汉便开口说道:“周师傅,我是兴国的,姓古,活不下去了,这才逃了出来。”
没有人喜欢难民,周祀民虽然搬出来饭菜招待他们,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老汉心里也是清楚,所以这才解释道:“托祖公婆奶的福,我也是生了五六个孩子,只是这些年死的死、散的散,家里没几个人。”
“最小的一个前年才18,结了婚,生了个崽,只是崽还没出世,他倒是先去了。”
说到这里,那老汉面色就变得有些深沉,摸摸索索的在身上乱摸,只是什么也没有摸着,周祀民一看,赶紧的将自己的腰上的旱烟杆解下来,送到对方手里,然后又摸出烟荷包、洋火,一起递了过去。
“谢谢,谢谢!”
老汉满口子的谢着,拿着烟杆填上烟丝,狠狠的吸了两口,过后,鼻孔里窜出一大团雾气。“我崽去了,儿媳妇生下崽子时血崩了,也没保住,也去了。”
“屋里头就剩下我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我死了不要紧,岁数也大了,但是孙不能死了了,……不然我对不起我的祖宗婆奶、对不起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老汉远远的指着隔桌、身上正背着孩子吃饭的半大孩子,以及他背上那看着只有几个月大小的婴儿,此时睡得正香。
“所以……,我就带着几家人一起逃了出来,都是些左邻右舍,自己村里的。”
老汉说道,周祀民连连点头。
围剿反围剿,几年战乱,再加上多年的动荡,雩县、仙霞贯都好不到哪去,许多家庭都是残缺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一家完整的才是稀少。
兴国县也是这样,甚至更惨,同是深受战乱的几个县市之一。
说到这里,老汉转念一想,才想起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了解。
于是赶紧的问道:“这里是仙霞贯吧?”
“听说仙霞贯是男人最多的地方!”
ps: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