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笑着,往窗外看,看着街道对面的凶案现场。
“是我天生就会做的那种‘私活’,比起无趣的文学故事,它更像是艺术。”
讨论到“艺术”,大卫的大脑开始活跃,灵感像是喷泉一样迸发出来。
“每次干完活,我会用手记把工作内容记下来,隔天回到‘工地’,有很多人来看我的作品,这个时候,我的内心像是泡进了温泉,吃着温泉煮鸡蛋那样舒坦。”
大卫先生捂着心口,把这些年的遭遇,都要分享给曾经的同僚。
“小画眉,我讨厌写作,是的,非常讨厌。”
他的形容着自己的感受。
“在动笔书写故事时,它早早就有了一个范式开篇和结局,不论俗套或新颖,不论门槛的高低,它在我眼里都是那么无聊。它要把生活中所有无趣的都杀死,要制造冲突,要激化矛盾,要热血上头,要痛哭流涕,要盯准话题,要考虑时效,每个角色打上标签,每个故事都得纯粹,让人第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我就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在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前搔首弄姿,卖弄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创作才情,拼了命一样的去获取信息,去增加脑内的信息储备。你知道吗?我离开骷髅会之后写了六本书,因为写书,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听上去你会笑出声的道理。”
达里欧从包里掏出了礼盒,盒子里有金币。
“说来听听?”
大卫先生怅然,翻弄着立柜里满满的读者来信,他感觉自己太难了。
“杀人,比写书简单。”
谈到“杀人”时。
达里欧的手明显颤了那么一下,可是嘴上却止不住地发笑,笑得荒诞,笑得内心发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大卫先生身心舒畅——与同僚阔别重逢时,那种感同身受的愉悦让他心醉神迷。
他找回了身为【寻血犬】时的感觉。
“小画眉,你觉得呢?”
他死死盯着达里欧的眼睛,享受着这一刻。
享受着支配生杀大权时的满足感。
享受着对方流露出来的恐惧。
享受他的“艺术”。
“你成了普拉克家的小侍从,我变成了一个占卜师。你我都戴着面具,见不得光。”大卫先生俯身,揭开礼盒的盖子,看见其中金灿灿的钱币时,眼神有异,又马上恢复正常,他问达里欧:“我知道,你的面具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要往下撕,就得伤筋动骨,变得血淋淋的。你再看看我,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没有这些累赘,每天都把刀子磨得雪亮,每天都在创作‘艺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的?你是否和我一样?偷偷磨着刀子?还是说,你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我的模样了?”
达里欧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寻血犬】两只血丝满布的通红眼眸——对方的身形高大,几乎要盖住书房小窗透进来的所有阳光,像是一只妖怪。
“我确信,我们之前见过面。”他将礼盒往大卫先生面前推,“少爷要我来找你买东西。”
大卫问:“买什么?买书吗?”
达里欧解释道:“买枪。”
大卫将朱莉小姐的配枪往桌上一放。
咚——
沉重的枪托仿佛敲在达里欧的心脏上。
“你说的是它?”
枪管上染着暗紫色血污,已经干透了。
伍德要达里欧来找证据,找的就是它。
王都的人来了,这把枪在谁手上,就有话语的主动权。
达里欧一言不发,将金币盒晃得叮当响。
大卫当着达里欧的面,将转轮手枪收回了衣兜里。
“不够哦。不够。”
达里欧唯唯诺诺地问:“如果加钱……”
大卫打断道:“小画眉,你是了解我的。我费尽心机,躲在这个小屋子里搞艺术。不是为了钱,艺术能用钱买到吗?”
达里欧算是明白了。
“你开个价吧。”
大卫说:“我要你的命,在这个镇子上,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剩下你啦。”
“我不想死。”达里欧退了一万步:“枪我不要了,钱我也不要了,我拿钱买书行吗?就这样,你继续搞你的艺术,我不玩了。”
大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将礼盒收下,当着达里欧的面点清钱币,表情变得欢欣雀跃,哼着小调,几乎要跳起舞来。
“你喜欢偷东西。小画眉。”大卫给新读者斟上热茶:“不会来偷我的东西吧?”
达里欧猛地摇头,从桌上拿起一个笔记本,找来蘸墨钢笔。
“我看过你的书!真的!写的特别好!”
“你喜欢吗?”大卫眼睛都亮了。
达里欧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语气像是见了偶像那样。
“喜欢!特别喜欢!我能向你请教一下你的写作技巧吗?大卫先生,你在报纸上连载的最新章!我能先一步看到吗?”
“当然可以!来!你给我当个书记员。”大卫拍着手,舔舐嘴唇。开始组织语言,继续他《龙的罗曼史》的书写。
就这样,达里欧用手写的方式,将大卫先生口述的故事内容记载下来,直到一整瓶墨水都写干了才算完。
大卫说得口干舌燥,茶汤喝了两壶,一时尿急,想往厕所去。
达里欧大大方方站起身来,俨然一副狂热读者的模样,张开双臂,眼睛里冒着小星星。
“大卫先生!等一下!请等一下!我能抱抱你吗?”
“可以!”
【寻血犬】大大方方拥抱着【小画眉】。
等两人完成了友谊的拥抱仪式。
大卫赶去一楼茅厕放水。
达里欧从袖套里掏出了一本小手册,是从大卫身上偷来的。
正如这位作家所说的,这是大卫身上的工作记录。
上边完整地记下了路德维希宅邸发生的杀人案,以及与雇主露丝大法官的交涉内容,还有一纸草稿合同,是露丝大法官的赃款交易证明。
就在这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
——达里欧从房间中寻来相同的手册本,对着大卫的工作记录临摹复写,连带两人的笔迹风格,复制出赝品。
他想——我是疯了,如果【寻血犬】知道了,我一定会死!
等大卫心急火燎地跑上楼,刚好看见地板上遗落的工作记录——又撞见达里欧偷偷翻弄着木架,聚精会神地翻看着著作和藏书。
大卫终于松了一口气,不露声色地捡回了工作记录。
达里欧心有余悸,像是从刑场的断头台滚下地,说话的声音却四平八稳。
“先生,你说过,你讨厌写作?可是刚才你明明很开心。”
大卫先生捂着脸,笑得特别开心。
“是的,我讨厌它。”
他从容不迫地将罪证塞回衣兜。
“我最讨厌它的地方就是——”
擦干净头上的冷汗,重新变得没有感情。
“——我无法拒绝它给我带来的快乐。”
达里欧站起身,是要退场了,他要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小书房。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大卫先生喊住了达里欧。
那个瞬间,达里欧感觉自己要死了。
“别忘了书。”大卫将自己书写的著作递了过去。
达里欧拿上一本厚实的文摘,像是行尸一样点了点头。
一声不吭地往楼下飞跑。
他心里想着“她”的事。
要是这事情办成了!
——少爷这觉,她得狠狠地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