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现在玉米都还没有出天缨,咱们卖麦种是不是太早了?”永明问。
“不早了老弟,等出天缨再卖都晚到二月八了。”坐在走在颠簸的农村土路上的洪全抽着烟说。
这是永明跟着洪全第一次跑路下乡去卖麦种时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等他们到了周口地图上预定的村庄上时,才发现已经有几个商贩来过这里了。永明这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下手晚了。
洪全乐观的精神并没有放弃,毕竟租这里熟悉道路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带路费用很高,如果卖不出去,这一天就算赔钱了。洪全只能在周口乡镇地图上继续找下一个他以前到过的村庄。
开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到了一个很有把握村庄停下了。这个村庄的正中央紧邻一个宽广的干水坑。永明帮着表哥从装满麦种的后备箱里卸下了大喇叭,音响操控盘还有一些宣传单,带有洪全假名字的名片。洪全把大喇叭绑在一根细长的尼龙绳上面,绳子另一头坠上一个装着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并花费了半个小时才把瓶子扔到坑边一棵粗壮的杨树上的一根树枝上,扯下矿泉水瓶,大喇叭升到树上,系紧绳子固定好喇叭。给音响操控盘通上挨边的一户人家的电,喇叭就可以响了。这家人,洪全认识,所以不用怎么费力就可以借到电。
喇叭里先放上一段音乐,永明拿着传单到村子里的每家每户去宣传。人们听说是周口市的那个上一年来的永杰来了,都很高兴,仿佛洪全就是他们的福音。不一会儿,搬着小凳子的村民都坐在了洪全面前的空地里,等待着洪全喇叭里的声音。
洪全这几年在周口的很多村庄都在售卖廉价批发过来的麦种,然后以稍微高出市面上流行的麦种价格抛售出去,从中赚取丰厚的利润。虽然多半是普通的甚至劣质的麦种,但人们这几年对于洪全,不对,应该是洪全化用的他老表的名字永杰的麦种很不错,都愿意买他的。农民们很容易从一件事上相信别人,当然也会因为一件事和你断绝来往。
洪全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经过前几年卖劣质种子被村民堵着不让走,甚至扬言下次再敢来就直接腿打断的不好经验中也总结出了不能只卖劣质种子的教训。
大喇叭里洪全用他练出来的并受永杰指点要用胸腔和喉咙共鸣发音的技巧大声讲着他准备好的所有卖种子的商贩通用的话术。他先是贼喊捉贼地警告着人们不要相信那些外来的商贩夸张的鼓吹,而导致自己买了假种子。其实这次他带来的种子比劣质种子也好不了多少。而后,他就开始通过一些老少皆宜的插科打趣引出他的种子隐藏着的千般好,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著名国家领导人和一片旺盛的麦田的合影,说这就是他们种子的试验田。因为这些在座的村民家里的年轻人都出外打工,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年纪大的没有文化的老太太,老爷爷,他们看不出这张照片是电脑合成的,也就相信了。随后,他还给自己这个小学毕业的浪子安上一个农业大学本科生的假身份,故作高深地向人们讲授一些农业知识,以及如何种植他的高科技麦种的方法(其实,只要按他说的作,都能把普通的麦种种高产,只是很多人把以前的农家费,轮耕土地等方法弃用了)。最后,当人们对他的种子都深信不疑之时,他便光明磊落地说出一个高出市场价很多的价格。人们感觉价格太高,就嚷着太贵,让洪全少一点。
这也是洪全想要的反应,如果没有人讲价,说明这三个小时的洗脑话术白讲了。这个时候,洪全突然话锋一转,说出体恤老百姓疾苦的话,装作不得已才降价,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让人们都满意的价格。而且,他还声明,如果一家要的多,还可以更优惠。人们更是像炸了锅,堂哥堂弟的,侄子婶子的本来已经分过家的有血缘之亲的人们都又像一家人一样,争着合伙算作一家购买。很快,车上拉的几十袋种子被抢售一空,洪全装作很麻烦的样子,抚慰着没有买到种子的人们等一等,他再打电话让那边厂家开车来送。其实所谓的厂家就是洪全他村里一起出来卖种子的伙伴。永明那一天接过来的钱都是一百的,而且有两百多张,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数过的最多的钱。因为紧张,他数了五遍才算数清数目。
回来的路上,永明很好奇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
“做这个生意,不知道那一回就陷里面了。而且现在这个生意很多地方的政府都在打压,上一年,我一个朋友就在界沟被警察逮住了,坐了半年的牢,还把之前赚的钱全部砸里面了。所以不能用真名。”洪全讲了半天的话,声音已经变得嘶哑。
“那我们为什么要在讲课的间隙每半个小时发一遍蔬菜种子呢?多浪费钱。”
“三四个小时,谁能坐得住?”洪全看向摇着头的永明,“所以,必须给他们一些好处。人嘛,都爱占小便宜。”
回到洪全他村子里同来的也是出外讲课的伙伴们同住的宾馆里,永明看到了第一次到周口时已经见过面喝过接风酒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在讨论着这一天卖出去多少种子的话题。他们看到洪全回来了,都急着问他卖出去多少。洪全很谦虚,隐瞒着实际的数量,尽量说得少一些。
人们的幸福或者悲惨多半是从比较中得来的,尤其是同行,赚得多的人总是容易遭别人红眼。
随后,他们这些出门在外的男人们,累了一天,开始讲述着那些男人们都懂的笑话来,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的花街柳巷,在他们口中似乎光明正大起来。在这些人中间,永明遇到了一个老头,据说他是整个河南第一个跑种子的人,那时,他还是骑着行车,每次只能拉上三四袋进行零售。老头看着永明,并认出了他是嘉宏家老三的儿子。他说他以前和永明的大伯守财还是战友。
“你大伯现在还在种留兰香没?”他坐在床上,把收音机里二十多年前流行的单田芳演绎的《三侠五义之白眉大侠》评书音量放小。
“我大伯去世已经三四年了。”永明答道。
“怎么死的,我都不知道。”他十分惊讶。
“肺癌。”
“嗬,我们在部队那会儿还经常一起赶猪,这都四十多年了。看来这酒是喝不上了。”他满是老年斑的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摇着头,躺在了床上,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