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摆脱了死亡的阴霾,适应了作为一个不再惶惶终日的母亲。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十月份的一个上午,花凤琴当时正在和宝儿一起剥玉米,外面传来喊姥姥的童稚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红霞喊妹妹的玩笑。红霞在弟弟永成结婚时来过一次,并带来了自家的用来售卖的白面馒头。红霞的声音对宝儿来说是多么亲切,他们来自同一个村庄,在她还是女孩时,红霞就嫁了过去,两家仅有一墙之隔。直到后来红霞的家因为坍塌破损以至于无法修葺,他和丈夫才把家从树林掩映的村庄租到了光秃秃的街上。
红霞胖了,母亲很欣慰,能吃胖说明在外面没有受苦,这正是一个母亲担心的事。丈夫玉河是一个矮小精壮的男人,靠着手艺开了一家馍店,生意一般,但也足以养家糊口。在这两个儿子长到七岁之前,她还有过一个儿子。红霞当时怀着不知有多幸福,肚子大如簸檱,见到的人都说这个是儿子,将来要发大财,红霞要沾儿子的光了。幸福也仅仅停留在怀孕期间,儿子出生时是夏日,一家人期盼着,却等来了个死胎。胎儿脖子上缠了三圈脐带,五官清晰的小脸上布满淤青,嘴巴里全是粘液,相当吓人。红霞在怀后来的孩子时还常常梦到那个不幸胎儿的惨状,然后满脑子全是愧疚地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足以湿透床单。
宝儿喜欢听来自远方孩子天真的笑声,听来自远方亲人的蛩音。对她来说只要身边有声音就是一种幸福,世界没有了光明,那么请不要把声音也带走。她笑着,有时显得莫明其妙。婆婆被她的笑晃着了,笑着骂了瞎子两句。红霞也掌不住,站起来走到宝儿身后,抚摸着她又黑又长的辫子。“别碰,有虱子。”
花凤琴是在三天前发现虱子的。那天夜里,花凤琴在大约十二点钟的时候,听到外面有猪在叫,以为有人来偷猪,就从丈夫身边爬起来,东倒西歪地拿着蜡烛走到猪圈。两只大母猪在充满泥土和猪粪的圈内来回打滚,她拿着木棍用力敲了几下也就回去睡觉了。可就在她走到堂屋的门口,一阵又一阵像是锦帛撕裂的挠头声让她心里一惊。拿灯照去,那个坐在床上披散着头发紧闭双眼的宝儿像是一个长着角的怪物。花凤琴宿命式的意识到,那个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努力忘记的噩梦般的经历,终于再一次穿越时间的泥沼,空间巧妙留下的漏洞找到了自己。
先是从宝儿的头上,很快村子里很多人都饱受虱子的折磨,寝食难安。露在头发表面的像是头屑的大片大片的虱子幼卵,微风吹过就会成堆脱落。还有头发里面,尤其是长头发的女人,头发里面爬满麦粒大小的成虫,无人触碰的头发也会暗流涌动。以前半个月才洗一次的衣服,如今两天就要蹲在井边洗上一回,希望能减少虱子的数量,可当从晾衣绳上摘下洗过的衣服穿在身上时,那种让人心烦的满是虱子拱动大腿,后背的痛痒感真是糟糕透了。然后就是睡觉的枕头上,盖的棉被上面,床下窗前,紧接着就是厨房里,橱柜里,甚至在鸡鸭狗,圈里的猪身上无不被生命力顽强,繁殖能力旺盛的虱子大军占领。人们白天能做的就是不断地脱衣服,穿衣服,想办法抖掉衣服上的虱子,夜晚挠头发的嗞嗞声把整个村庄变成了一座可怕的地狱,地狱里全是呻吟的鬼。
红霞带来了她的秘方,也给整个村子带来了福祉。据红霞说,用老墙泥拌草木灰用水搅在一起,洗过头后掺在头皮上,用毛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个月后就能去除。守财召集了全村人,公开布置了除虱大会。全村人在质疑和期望中开始了挖墙泥和掏地锅灰的可笑行动。守平家南墙上的老泥最多,差点被疯狂的人们挖倒。每个胡同里的曲折小路也被人们不小心遗漏的灰色草木灰铺满,踩得云散雾起,一片缭绕。
开始时,很多女人在头被包裹期间闭门不出,缄默不语,头发上那种淡淡的腥味更是让女人们羞涩难堪。是嬉春打破了属于女人的沉默,她闲暇时到处去串门,找同伴们打扑克牌,拿着向日葵嗑瓜子。即使和丈夫一起出外拉砖时也毫不避讳地围着头巾,神态自若地和客户交谈。年轻女人们被这种大胆,洒脱的行为所震惊,心底的那种被生活乏味折磨的麻木的追求自由的野性觉醒了,她们意识到大家都一样裹着头,都渴望彼此沟通说笑,以此打破无尽的孤独和可怕的虱子侵蚀时光的声音。她们走出门外,看着光着头的男人抽烟忙碌,看着无限的春光倾泻在发光的叶子上,真是一个百花宣泄的世界,她们开始了正常的劳作,还一起提着篮子在清晨找可口的荠荠菜,在雨后寻找白嫩的野蘑菇。
因为女人们的虔诚,她们的头上不再瘙痒,虱子逐渐褪去。一个月后,当她们摘掉头巾,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感涌遍全身。真是神奇啊,她们在心里感叹。头上的烦闷清除了,她们举一反三,在被子上同样撒上草木灰和老墙泥,把衣服统统泡在村南的小溪里,并在小溪里也撒上秘方。屋子周围,家禽的窝巢里,土狗的身上,只要是能想到的,女人以自己极大的激情于思想所及之地染上秘方的腥味。她们因为极大的恐惧才会拥有这样前所未有的勇气。疯狂的十月份过去了,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如梦初醒。
让花凤琴担忧的是宝儿的肚子,她决定找个时间和守文私下谈谈。